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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柏离开王总办公室时,每一步都踩在腰椎深处那根尖锐的丶抗议的神经上。
刚才谈话他不得不维持的紧绷姿态,让那处陈旧的腰伤彻底苏醒过来,他的尾椎处好像多了一把正在运作的丶生了锈的锯子,一下又一下,让他整条右腿都隐隐发麻。
他几乎是拖着右腿挪回自己的独立办公室,刚一踏入,他就反手锁上门,希望这扇门能隔绝外界的嘈杂,也隔绝可能投射过来的丶任何一丝探究的目光。
属于他的空间里,只有空调除湿系统的响声和他自己压抑的丶带着痛楚的喘息。
他解开西装外套和束缚的领带,随手扔在椅背上。接着是衬衫,冷汗已经将後背部分打湿,黏黏腻腻地贴在皮肤上,加重了他的不适感。纽扣被一颗颗解开,动作因为腰部的僵硬而显得笨拙迟缓。
苍白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脊柱的线条清晰可见,本该无瑕如美玉的腰背却在腰间右侧多了一处巴掌大的陈疤,经过了时间的修复,疤痕并不算明显,只比肤色略略暗沉了些许,不仔细看很难看出。
他拉开抽屉,拿出一罐强力外用止痛膏,旋开瓶盖,挖出一坨深褐色的膏体,而後深吸一口气,将沾满药膏的手指用力地丶近乎粗暴地按向那片旧伤处。
“嘶……”冰冷的触感和随之而来的按压痛让他倒抽一口冷气,身体不受控制地绷紧。
药膏的凉意短暂地麻痹了表层的神经,他咬着牙,用指关节代替手掌,沿着脊柱两侧痉挛的肌肉群,狠狠地丶带着自虐般的力道往下按。
汗水顺着鬓角滑落,滴在冰冷的桌面上,他紧闭着眼,将药膏在皮肤上推开,在药膏的作用下,灼烧感在皮肤上弥漫,一种不适转化成另一种不适。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带着明显不耐的敲门声骤然响起,像一把重锤砸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原柏身体猛地一僵,眼中瞬间掠过一丝惊惶和被强行打断的暴戾,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丶狼狈地抓起椅背上那件皱巴巴的衬衫,胡乱地往身上套。动作太急,牵扯到腰部,一阵尖锐的刺痛让他眼前发黑,闷哼出声。
“谁?”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开门。是我。”是邺公书的声音。
原柏手忙脚乱地穿上衬衫,扣子被粗暴地扣上了几颗,下摆随意地塞在西裤里,後背那层刚涂上去丶尚未干透的药膏被衬衫面料蹭到,留下一块黄褐色的污渍,如同粘不牢的胶水,黏腻地丶令人作呕地贴在皮肤上。
没有得到想要的回应,门外的声音拔高了,带着明显的不耐和被压抑的怒火,伴随着更重的敲门声:“原柏!开门!不开我输密码了!”
原柏知道躲不过了,他深吸一口气,只将门拉开一条窄缝,身体下意识地挡在门口,语气冷淡地开口:“什麽事?”
邺公书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目光扫过原柏苍白的脸丶凌乱的发梢丶虚扣着的衬衫领口下隐约可见的锁骨,以及皱巴巴的西装外套,空气中那股还未散去药膏气味扑鼻而来,混杂着原柏刚喷上的香水,更显突兀。
邺公书向前逼近一步,身体带来的压迫感让原柏下意识想後退,却被尾椎的剧痛钉在原地。
“让开。”
“我在工作,不方便……”原柏试图阻拦,声音带着强撑的镇定。
“工作?”邺公书像是听到了极其荒谬的话,嘴角扯出一个笑容,眼底却燃烧着怒火,“你让开,我们进去关上门谈工作,你不让开,我们就在这里谈。”
这句话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
原柏扶着门框,向後退了一步。
邺公书“嘭”地一声将门甩上:“好一个‘工作’!原柏,请你告诉我,这是什麽?”
他背在身後的手终于伸出来,几乎是用摔的力道,“啪”地一声拍在了原柏的胸膛上。
原柏的目光落在胸前,那是他放在王总桌上的辞职信。
“解释。”邺公书再也压抑不住翻腾的怒火和被彻底背叛丶被推开的恐慌,“原柏,你他妈到底想干什麽?刚听说阳光培智的项目,转头就递辞职信?你就这麽不想跟我有任何瓜葛?这麽迫不及待地想再次‘消失’?”
他越说越激动,胸膛剧烈起伏,那只没有拿信的手猛地擡起想抓原柏的肩膀质问,却在看到对方因剧痛而瞬间失去血色的脸色时,硬生生停在半空。
“因为我辞职的是吗?”邺公书反而退了一步,和原柏保留着安全距离,“因为我撞破了你的秘密?让你觉得我恶心?还是觉得,我不配站在你身边,连做你项目的对接人都不配?”
“我……”原柏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眼前阵阵发黑,支撑身体的力气飞速流逝,只能徒劳地用手死死撑着桌子,指节用力到泛白,才勉强没有倒下。
几乎无法站立的剧痛丶被撞破狼狈的羞耻丶辞职信暴露的恐慌丶邺公书愤怒夹杂着受伤的眼神……一股强烈的自我厌弃感如同潮水般向他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