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
北境的积雪刚化了半尺,虞怜坐在沉银矿脉的边缘,指尖拈着一张染过雪水的信纸。羊皮纸粗糙的纹理硌着指腹。
“也不知寒衣如何了。”她轻声自语,蓝瞳望着远处盘旋的鹰。那是北境的信鹰,能飞越雪山与中原的交界,直抵江南的听雪楼——李寒衣如今的居所。
笔锋落在纸上时,她的手顿了顿。去年在北境初醒,为了不让族中老人猜忌,她亲手斩断了与中原江湖的所有联系,包括给李寒衣的最後一封信,只写了“平安,勿念”四个字。
那时的她,还不确定能否扛起沈氏的血海深仇,更怕牵连这位唯一的挚友。
“寒衣吾友,见字如面。”
墨迹在纸上晕开,虞怜的笔尖微微发颤。她写北境的雪,写沉银矿的秘密,写国师的尸蛊与血尸,写月奴冰冷的小手,写银坚沉睡的冰棺。
那些在族人面前从不言说的伤痛,此刻顺着笔尖流淌,落在纸上,洇成一片深色的痕。
“……先皇驾崩非天意,新帝与国师勾结,以尸蛊祸乱天下。沈氏百年忠魂,不能葬于奸佞之手;北境万里河山,更不能沦为血尸巢xue。”
她擡起头,望着雪山背後的方向。那里是中原,是长安,是藏着无数阴谋与仇恨的漩涡。
“我将携沉银神兵南下,清君侧,诛奸佞,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只是北境战士虽勇,难敌中原朝堂与尸蛊之祸,江湖儿女素有侠义,盼听雪楼能振臂一呼,聚四海之力,助我完成此役。”
写到此处,虞怜忽然想起多年前,她与李寒衣在江南的桃花树下比剑。
那时的李寒衣白衣胜雪,剑尖挑着一朵桃花,笑说“江湖路远,但若有需,听雪楼万箭齐发”。如今想来,那不是戏言,是江湖儿女最重的承诺。
“北境与中原,本无深仇。只是奸佞当道,才让白骨露于野。若事成,我愿以沈氏名义立誓,北境永不南侵,与中原共享沉银矿脉,护江湖安稳。”
最後一笔落下时,信纸上的墨迹已干。虞怜将信纸折成鹰的形状,系在信鹰的脚环上。
那只鹰抖了抖翅膀,在她肩头停驻片刻,仿佛听懂了她的嘱托,随即振翅高飞,冲破云层,往中原的方向而去。
北境的雪连下了三日,狼山关的帐帘上都结了层冰棱。虞怜披着银狐裘,站在案前核对军粮清单,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是帐内唯一的声响。
帐帘被轻轻掀开,文骋抱着个炭火盆走进来,寒气随着他的动作涌进来,让虞怜下意识地往炭火边靠了靠。
“帐里太凉,换盆新炭火。”
他将盆里烧得通红的炭块倒出来,动作熟稔得像做过千百遍——以前在北境王府,每到寒冬,他总这样给她换炭火。
虞怜的目光没离开清单:“让亲兵做就好,不必劳烦文将军。”
“不麻烦。”文骋的声音很轻,指尖不小心被火星烫了下,他缩了缩手,没吭声,“念念说想吃你做的梅花糕,我带了些糯米粉来。”
提到女儿,虞怜的笔尖顿了顿:“我晚上会做,让她等会儿。”
文骋将新炭火盆放好,没立刻走,只是站在案边,看着她垂眸写字的样子。烛光落在她脸上,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像极了当年在麒麟卫的书房,她替他抄录兵书时的模样。
“那年你替我抄《孙子兵法》,抄到後半夜,趴在桌上睡着了。”文骋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像耳语,“我把你抱到榻上,你抓着我的衣袖不放,嘴里嘟囔着‘文骋,这页还没抄完’。”
虞怜翻过纸页的手猛地收紧,纸角被攥出褶皱:“你若没事,就请回吧,我还要处理公务。”
“我知道你还在怪我。”文骋的声音发颤,“当年是我不坚定,孩子一出生就被乳娘抱走,你们母子生生分离……”他话没说完,就被虞怜打断。
“提孩子干什麽?”她猛地擡头,眼底的红血丝像蛛网,“你以为用孩子来戳我的痛处,我就会原谅你?文骋,你太天真了。”
帐外传来念念的笑声,小姑娘穿着银坚给她做的虎头靴,踩着雪跑进来,手里举着两串糖葫芦:“娘亲!爹爹!银舅爷给的!”
她跑到两人中间,把一串糖葫芦塞给虞怜,另一串塞给文骋,小手故意把两人的手往一起撞,“娘亲,你看爹爹的手好红,是不是冻着了?你给他暖暖呀。”
虞怜的手被文骋的手碰了下,像被烫到般缩回,糖葫芦掉在地上,糖衣摔得粉碎。“念念,不许胡闹。”她的声音有些发紧,转身想去捡,文骋却先一步弯腰拾起,指尖擦过她的手背,带来一阵微麻的痒。
“我再去给你拿一串。”文骋拿起地上的糖葫芦,快步走出帐外,耳根却悄悄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