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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花（第2页）

他身後的宅院正燃着熊熊烈火，火光舔舐着雕花的窗棂，映得檐角的铜铃泛出妖异的红。惨叫声丶哭嚎声从火海里翻涌出来，混杂着木材爆裂的脆响，像一把钝刀反复割着人的耳膜。

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从火中冲出来，衣衫被烧得焦黑，她朝着文骋的方向伸出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哀鸣，却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倒下，再也没能起来。

文骋始终没有动，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只是死死盯着那扇烧得变形的门，仿佛门後有什麽比眼前的炼狱更重要的东西。

“你为什麽不救他们？”虞怜的声音在发抖，她看着那孩子袖手伫立的模样，看着他眼里的寒意比深冬的冰潭更刺骨。

“那是沈烈，是从小把你抱在膝上玩耍的人啊……”

“你为什麽袖手旁观，甚至助纣为虐？”

火越烧越旺，将半边天都染成了橘红。有个老者从火里爬出来，抓住文骋的衣角，枯槁的手在他臂上颤抖：“阿骋……救……救救……”

话没说完，就被一根坠落的横梁砸中，再无声息。文骋的衣角被染了血，他却只是轻轻一抖，将那只手甩开，动作轻得像拂去一片落叶。

虞怜忽然明白了。这不是记忆，是银後用邪术织就的心魔——

她最怕的，从来不是文骋成魔，而是他本就藏着一颗生而冰冷的心。

“不……”她猛地抽出桃夭剑，剑身映出她苍白的脸。

剑名“桃夭”，原是父亲沈烈取的，说愿她心似桃花，温柔而坚韧。可此刻，她握着剑柄的手却在剧烈颤抖。

火海中忽然走出无数人影，都是那夜死在宅院里的人。他们浑身焦黑，面目模糊，一步步朝她逼近，嘴里反复念着：“他不救我们……你也别想救他……”

文骋站在那些人影身後，忽然笑了。那笑容不属于十岁的孩子，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嘲讽：“阿昭，你看，他们都该死。”

“闭嘴！”虞怜挥剑斩去，剑光划破幻境，将那些人影劈成了碎片。

可碎影落地的瞬间，又重新凝聚，化作更多的人，围得她水泄不通。她看见文骋母亲的脸在人群中一闪而过，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睛此刻盛满了怨怼，直勾勾地盯着她。

“是你没看好他……是你让他成了这样……”

虞怜的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紧，疼得几乎无法呼吸。她挥剑乱斩，剑光越来越乱，那些虚影却像潮水般涌来，沾在她的衣袍上，凉得像冰。

就在这时，幻境忽然剧烈地晃动起来。火光和人影都在扭曲，耳边传来一声模糊的痛呼，像极了文骋的声音。虞怜猛地擡头，看见巷口的浓雾被撕开一道裂口，裂口那头，是真实的战场。

真实的世界里，暮色已经漫了上来。文骋半跪在地上，双手死死攥着虞怜的桃夭剑，剑刃割破了他的掌心，鲜血顺着剑身往下淌。

他额上青筋暴起，原本浑浊的眼眸此刻竟清明了大半，只是布满了痛苦的红血丝。他心口的旧疤不知何时裂开了，暗红的血浸透了玄甲，在胸前晕开一朵诡异的花。

“阿……昭……”他咬着牙，声音破碎不堪，“别……信……”

银後站在他身後，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没想到文骋竟能挣脱秘术的控制。“蠢货！”她扬手一掌拍在文骋背上，血色灵力像毒蛇般钻进他的经脉。

文骋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握着剑柄的手却攥得更紧。他看着不远处陷入幻境丶面色惨白的虞怜，忽然用尽全身力气将桃夭剑往自己心口送了半寸。

“破！”他嘶吼出声，心口的血喷溅在剑身上，那抹暗红竟让桃夭剑发出了嗡鸣。

就在这时，幻境彻底崩塌了。

漫天的桃花忽然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不知是从何处飘来的，粉白的花瓣像雪一样，纷纷扬扬，沾满了虞怜的发梢和肩头。那些花瓣落在地上的血迹上，红的更红，白的更白，美得让人窒息。

虞怜站在漫天桃雨中，手里还握着剑。她看着眼前的文骋，他已经松开了手，玄甲上的血迹被飘落的花瓣覆盖，心口的旧疤裂得更大了，血珠顺着伤口往下滚，滴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他的眼睛很亮，像极了多年前在书院，捧着纸鹤朝她跑来的时候。

“阿昭……”他看着她，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解脱，也带着一丝说不清的歉意，“对不……起……”

银後在一旁尖叫着，想要再次控制文骋，却被他眼中骤然爆发出的灵力震退。文骋没有看她，只是定定地望着虞怜，眼神温柔得像一汪春水。

虞怜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混着飘落的桃花瓣，滑过脸颊。她知道，他醒了。可正因为他醒了，她才必须这麽做。银後种下的邪术已经与他的血脉相融，除非……

“文骋，别怕。”她轻声说，声音温柔得像在哄一个孩子。

她举起桃夭剑，剑尖对准了他的心脏。

文骋没有躲，只是轻轻闭上了眼睛。

漫天的桃花还在落，像一场盛大而哀伤的祭奠。剑光闪过，快得像一道闪电。

当剑尖刺入心脏的那一刻，文骋的身体僵了一下，然後缓缓软倒。

他最後睁开眼时，看见虞怜的脸离他很近，眼里的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落在他的脸上，温热而咸涩。

“阿昭……”他想说什麽，却只吐出一口血沫。

虞怜跪在他身边，紧紧握着剑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看着他眼中的光一点点熄灭，像被风吹灭的烛火。

桃花还在落，落在他逐渐冰冷的脸上，落在那道新裂开的伤口上，将血色掩盖，只留下一片触目惊心的粉白。

远处的银後发出凄厉的笑声，笑声在漫天桃雨中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虞怜没有看她，只是低下头，用额头抵着文骋的额头，像无数个从前的夜晚那样。

“我带你回家。”她轻声说，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很快就被落雨般的桃花瓣吞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