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就这麽倚着,在那片空地上待了许久。林间是静的,静得能闻见不远处水流潺潺与头顶清风拂过的声响,枝颤叶落,谁都不愿从寂境中抽离。高泞未提起四年前上山一事,李晚玑也将书阁门上那枚意外干净的玛瑙珠子藏在心底,如今无人在意为何山中无人,为何那枚珠子上未染尘埃。只因,他们都寻回了。
两只手亦不知何时缠在了一起,十指相扣着,无言于春桃翠雨,鸣雁雝雝。
天沉,约莫已近黄昏,碑前只留下一壶未尽的酒,再无人迹。
李晚玑牵着人往回走,走了一会後忽然拐进另一条路。“哥哥带你去个好地方。”他说。
高泞被带着穿过树林,耳边不断传来李晚玑轻快的话语声,“当初你来的时候
我还不知道这里,这还是我四年前才发现的。这几年来累了倦了,我便会去那待着,大概就是人们说的…世外桃源?”
他直直看着引路人的背影发笑。
李晚玑拨开路上的最後一枝叶,驻足道:“你瞧,是不是很漂亮?”
高泞顺着望去,脊背和四肢顿时变得僵硬,扬起的嘴角也凝在面上。
这里确实很美,中央坐着处宽阔水池,四周青树环合,风一吹便簌簌作响,水边生着黄白交错的野花,皆为翠白画卷添增几分艳色。池中无鱼,从远观就能感受其到清冽无比。落日熔金,拂过暮云碎青,笼在池中,映成一片红波荡漾。
李晚玑自顾笑着,把人带到水边,贪婪地为自己灌入自然之气。“这里的水冬暖夏凉,奇妙得很,待天冷了,哥哥带你来泡温泉。想上个寒冬,屋内蹿着凉风,我便……”说着他转头看了眼身旁一言不发的人,脸上的笑容忽然滞住。
他发现高泞看起来不太对劲,瞳仁有些涣散,看着像是想起了什麽令人惧怕的事物。
“…高泞?”
“宁儿?”
高泞:“啊?怎麽了?”他回过神来,却很难挤出一个笑。他知道自己心慌得不行,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想到——分明刀尖浴血无数,分明已经过了整整八年,他还是忘不掉那一天。
这里实在太像了,实在和柳潭太像了。
高泞自己也不知这份恐惧从何而来,许是如今夕阳倒在池中,像极了那日顺着草枝汇入水中荡漾的血波。再惨绝的死相他都见过,可怎麽也无法覆盖八年前那条被他割开的喉咙。
他从没亲口跟人坦白过。
他是上战场的将士,斩杀敌军时毫不犹豫丶亦无需怜悯,甚至他封了魏永鸣的喉,但溅出的血却远远比不上柳潭与雪江旁的灼热。他不怕杀人,不怕见血,可似乎就是一头栽进那本该包容万物的水里。
万劫不复。
“怎麽了?”李晚玑依旧紧紧握着对方的手。
对方把视线移到他身上,攥着的手微微颤着,高泞只是注视他的双眸,似乎想从中索取什麽。
“嗯?”李晚玑低声问他,温柔地勾了勾嘴角。
先前似乎也遇到过这种场景,高泞想。那时他还只是营中的无名小卒,那夜只因难以入眠,他起身去了处幽静的河畔。未料却看到具尸体淌着血丶翻着眼球,从上游缓缓飘到他眼前。
那夜他整宿未合眼,只要他一合上双眼,眼前便会出现柳潭,出现飘着絮雪的江。他那时或恍惚丶或恐惧,但面上依旧察觉不到异样。可如今握着他手的不是别人。他能自己撑过去,但看着那双满是柔情的眼眸……他不想瞒,也不想再自己扛着了。
良久,风吹散了水中的夕阳,李晚玑听见高泞唤了他一声:“李晚玑。”
“我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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