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独醒饮梦,柳暗花明
没有难以啓齿,没有痛苦不堪,馀截行怎麽也没想到坦白时,自己居然会这样平静。所有的刻骨铭心都像在一刻消逝一般,让他仅仅是作为一个旁观者来客观的陈述,也太过体面。
四年前分明不敢开口的话全部吐露出来,又太过坦率。
听说有的凶手会喜欢记录下自己的犯罪过程,一遍又一遍回溯自己犯下的错误。以此来惭悔,祷告上天对自己的宽恕。而现在,馀截行就是一个懦弱不堪的作恶者,在平静的回忆中,企图用不为人知的过去来博得步方南的宽恕。
介尔景福,乞尔安宁;苍天神灵,请赐下福诞,让他得以安宁,以此来弥补我的罪过吧。
平静陈述时,就像南柯一梦,四年的时间被无限拉长。在这场旧梦当中,馀截行早已背叛他的苍天神明,却反而希望得到宽恕与原谅,或许是因为不再害怕失去,又或许从来未曾相信得到。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但步方南却把他抱在怀里,翻来覆去地告歉,哭到连话都模糊不清,就像是一直存在耳边幻化出的潮汐声响阵阵敲碎人心腔,碎片透过月色与虚妄,折射出光泽镀影,比玻璃还要锋利,割到馀截行退缩不堪。
因为想把他护在怀里,步方南只能蹲下身,让馀截行不用再仰视他的神情。
可是,好奇怪,分明距离被拉进,可透过碎片棱角之外,他想看清步方南,却是模糊倒影,唯有握不住的潮汐。
不要哭,步方南。馀截行在模糊的视野里找不到步方南眼角的泪意,只能去触碰模糊的轮廓。他看不真切,也触模不清。就像见第一次去看海时,鬼使神差地把手搁浅在岸边,感受着海浪敲击手背,穿过指腹,又无法逆转的离去。
那天的太阳耀目,他呆呆站在岸边看着海浪远去,行径一大块碎片似的海鸥群,最终消失在落日的终点线。下一次海浪很快回程,但他不知道,穿过自己的指缝,那阵海浪,最终去往何方,只剩心下迷茫。
“如果我早一点发现…对不起…太晚了。”步方南还在哭“我错了……我不该对你生气。”
别道歉,求你,步方南,别告歉。
即使早点发现也没有任何用,就算是曾经有勇气开口,他们之间,也有太多裂隙。就像是一面千疮百孔的墙壁,狂风吹过,不带任何保留地把他们两个人吹散。把满是缝隙的墙壁吹倒,把他们两个都压到喘不过气,自然也无力抵抗。
少年心性与见识,永远在逼他们做出选择,处在需要抉择的分叉口,他们被人推着往前。
地火连天的爱意焚烧,一见钟情的夏日傍晚,交叠双手,或许从一开始就错到无路可退,才会让他们之间这麽不堪,也永远在错过。
步方南把馀截行抱在怀里,只露出毛茸茸的脑袋,跟着主人一点一点颤抖。
指间只能触碰到幻影,可馀截行还是看到了步方南肩膀的抖动。在看不清的视线当中,他还是试探着揉着步方南的脑袋,伸出那双软弱无能的手棒起了步方南的脸颊。
对视焦灼,从一开始馀截行就觉得步方南的眼睛很漂亮,像是从冬日诞生在西伯利亚的孤狼,永远奔往晴朗点缀的天空。
他张了下口,什麽都没说,却轻轻地吻了上去。
大雨之中,馀截行闭上眼,他们的爱从悄然降临人间的大雨开始,透过雨重重叠叠的伞破开迷障束缚,在雨中碎了满地,又再次在雨中拼凑重旧,重归于好。
就这样错下去吧,馀截行想。
如果一开始就是错的,那就这样错下去,错到纠缠难分,错到死结满地。
错到无论如何都无法分开,血肉相融,如同困兽般互相撕扯对方的骨骼,至死方休。
至少,刨空躯骨,他们要共享同一颗心脏的心跳鼓点,生生不息。
“我们重新开始吧就这样开始,别管过去好吗”从这个轻柔浅显的吻中抽离,馀截行在拥抱里吻了下步方南的眼角,轻声问道。
有些事,需要时间才能说清楚。
人重新开始的过程往往都是在死而复生,要把成为死结的过去烧成漫天的云迹,让世界都处在灼热烧毁的天空之上。落日馀韵都被漫山遍野的连天星火燎原,把无法更改的过去挥洒在空气中,永远消失不见,再站在火势漫延的最高峰上,宣布自己迎来涅盘时刻。
而永远在铭记过去的人,往往只会玩火自焚。
看着馀截行那双永远温柔强大的双眼,步方南抹了一把泪,从失神震惊的情绪中抽离。他伸出手,似乎是想触碰这双永运让他觉得遥不可及,琢磨不透的双眸。
可到了最後,他只是把自己沾满泪意的指尖,触碰在馀截行眼角下的红痣上轻轻一点,瞄准靶心。
他哑声回应:“好。”
有什麽不好的呢,这本是他的,梦寐以求。
手心里紧握着的两枚戒指不知道是什麽时候掉落在地板上,声音沉闷,如同少年手心里一直陪伴他到日月四载的环痕脱落,在地平线上失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