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女士笑着应下,正准备离开,又被叫住。
“等等,”桑母高声朝厨房里喊了一声,“年年,出来送你妈妈一段吧。”
等了两秒,阮牧年才从厨房里出来:“来了。”
见田女士手里有东西,他伸手接过:“我来吧。”
田女士:“其实也不重……”
“孩子想提就让他提嘛,”桑母拍了拍她的肩膀,推着人走到门口,“去吧,路上注意安全,下次有空再来玩,不用找什麽借口。”
离开了热腾腾的桑群家,母子俩一前一後走在楼道间,彼此之间的气氛又沉默下来。
到了单元楼门口,阮牧年才开口问了句:“谁来接您?车子能开进来吗?”
“老徐来接我,估计还要一会儿,”田女士看了看门外,“东门是从那边出去,对吧?”
“嗯,”阮牧年将礼盒放在楼内的木桌上,“那里不让停车,最好随停随走。”
“嗯……好的。”
等待的时间里,沉默将每一秒无限拉长。
站在门边的少年微微垂首,据说阳光开朗的孩子在母亲面前其实笑得并不快乐,冬天的昼光不是很耀眼,轻轻落在他鼻尖,仿佛一片飘来的雪羽。
田女士第一次发现,自己好像并没有仔细打量过对方的样貌。
原来阮牧年的眼尾有些下垂,睫毛又密又长,和她很像;原来他的脸颊并不清瘦,所以笑起来很有感染力;原来他的鬓边有一颗很小很小的痣,藏在过耳的碎发下;原来他的耳垂偏圆润,是有福之相……
原来那个襁褓里的婴儿早已消逝在记忆的洪流里。
原来她的孩子早已长大。
田女士看着他走了神,直到阮牧年实在忍受不了这过分直白的注视,回头出声发问,她才恍然回神。
“我脸上……沾了什麽东西吗?”
“啊,没有,”田女士眨了下眼睛,第一次跟他说起了闲聊般的话题,“只是忽然觉得……你刚才的样子,和我高中时的某张照片有点像。”
“是吗,”阮牧年轻轻笑了一下,“我才知道。”
心里被这句话刺了一下,田女士看着自己陌生又熟悉的孩子,对方好像一直顶着礼貌懂事的皮对她含蓄地不满。
“牧年。”
她放缓声调唤了他一声。这是一个黏连甜蜜的名字,两个音节分别需要抿唇和抵舌,像流连缠绕在舌尖的棉花糖。
她又想起来,在生活还没被鸡零狗杂淹没之前,在她还热恋期间,在窗外的明月温柔抚摸过她的孩子的睡床时,自己曾对他寄予满心的欣喜与期望。
田女士出身农户家庭,她曾经翻遍了各大词典,却找不到一个符合她期望的名字。
那时的阮父还十分疼她,看不下她大半夜不睡觉翻字典,于是问,她希望孩子成为什麽样的人。
她想了想,说,她希望他们的孩子可以幸福快乐地长大,做一个知足常乐的人。
阮父说,那就叫阮乐乐好了。
太敷衍了,田女士立刻驳回了这个提案。
阮父无奈,又问她想象中的快乐是什麽样的。
田女士想了很久,一直回忆到了童年时期,躺在大山草地里放牧看星空的惬意时光,那时候多自在呀,一块草地,一片天空,就是整个世界。
于是她想好了,孩子的名字,就叫牧年。
她希望他能像她小时候曾拥有的那段时光一样,幸福快乐地长大。
如若没有当年的坎坷,这个愿望本该实现。
可惜没有如果,她的愿望也没能成真。她的孩子带着快乐的祝福,活在了最不快乐的时光。
阮牧年避开了她的眼神,眉心轻皱:“如果您有什麽话要说……可以留到下次吗?这几天毕竟在过年。”
田女士怔了怔,失笑:“我没有要说什麽,今天来也只是即兴……其实有的时候,我也不是一个目的性很强的人。”
阮牧年轻轻啊了一声,不知道回什麽。
“牧年,”她又喊了一遍这个名字,心里的滋味很奇特,“刚才看着你,忽然间想起了很多事。好像并不是所有事情都有规范的程序,在这方面我比较死板,但也不得不承认,我应该……并不是个称职的母亲。”
阮牧年的神情有些愣怔,似乎是没料到她会忽然这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