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骗我,为了檀浸月?”祢听颓反唇相讥,道:“有你这麽个能屈能伸的哥哥,她会感激的,你如果知道她没死,会不会也痛哭流涕?”
檀侵鹤一愣。
祢听颓又道:“也没差别,我先杀你,再送她下去让你们兄妹团聚。”
出乎意料的,檀侵鹤没有动怒,反而“噗嗤”笑了出来,眉眼弯弯,让人怀疑他是不是突然得了失心疯。
直到笑够了,他俩手揣进袖袍,正色道:“骗人的不是我,是你。”
祢听颓问:“你说什麽?”
檀侵鹤却失了耐性,不欲解释,别开脸道:“要杀就杀。”
说罢将眼一闭,一副引颈受戮的样子。
他不怕,青面几人怕,怕祢听颓真的会一剑将他捅个对穿,正欲温声劝解,便闻雷声轰鸣,擡头一看,常年漆黑的黄泉府上方白光骤现,照得每个人面白如纸,引得人鬼翘首而望。
天门中开,狂风大作,云雨袭来,雷电穿过厚重云层,从九天直落沧海之中。
这雷电祢听颓再熟悉不过,和当日瑶台之上一般无二。
他掐指推算,劫期悄然而至,可明明自己的业障还未拿回,莫不是上天慈悲?
顾不上是真是假,定要一试。
祢听颓收剑回身正要往外去,手臂却被抓住,同铁箍着一般紧。
他顺着手臂看去,先前泰然的人此刻表情阴郁,狠狠道:“你答应过我的。”
“你觉得现在我们之间说这个还合适吗?”
祢听颓抽手不成,他抓得紧,手背上青筋鼓起,不知道哪儿来的底气将这句话说出口,让祢听颓发笑,将剑一抽。
檀侵鹤吃痛松手,手背上的伤口往外不停冒血,他死死盯着祢听颓离去的背影,直到那人离开黄泉府,再忍不了拔身化为黑雾一团追去。
沧海之中,海水倒灌,黑沉沉的云压下来,压得万物呼吸困难,海风凛冽,稍有不慎就会被卷入狂风中撕成两半,电闪雷鸣不停落入海中,带着海浪卷起,堪比山头,再狠狠拍下,万里波澜起伏。
祢听颓从大桃树中钻出,飞身而上,不器往空中一祭,剑身涨大无数倍,天雷落在剑身,祢听颓捏决而上。
一团黑雾紧随其後,在雷雨交加中追上他,一只苍白的手死死抓在他手腕上,祢听颓看着檀侵鹤的脸在黑雾中变得清晰。
“祢听颓,你答应过我的!”
祢听颓手指翻飞,冷冷道:“不想死就滚。”
檀侵鹤手中加力,迫使他不能继续动作,恨声道:“为什麽你总在骗我?”
“你贼喊捉贼的本事真是炉火纯青。”祢听颓掀起眼皮看他,馀光中天雷已经越过不器朝自己这边落下,他甩不开这只手,道:“这一道雷落下来,我会不会成仙不一定,但你一定会死。”
他右手一擡,天雷应势而落,不器急速转动,灵力从中涌出投落下界避免无辜生灵受难,大桃树下追出来的叶举子和萧潇被气浪掀飞出去。
接二连三的天雷之中,祢听颓听到身旁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手上却越收越紧,手背和颈侧的伤口崩开,血流如注,甚至有虚虚一道从他身体中分离一瞬。
祢听颓咬牙捏决,拍在他胸前,离体的魂魄被按回体内,檀侵鹤被他推出去,从万丈高空砸入大桃树中,被叶举子捡起来。
祢听颓收回视线,飞身迎上天雷,云後仙境近在眼前,只待他能从九道天雷中全须全尾地走出去。
檀侵鹤呛咳出一口血,不甘心地想再起身,最终踉跄扑倒,血浸透他的前襟,沾染泥土灰尘,十分失态,却还是不断向前挣去。
叶举子一把抓住他,怒道:“你到底要做什麽?!”
檀侵鹤看着漫天黑云,再看漩涡正中的人影,挺拔如松,岿然屹立,他喃喃道:“又骗我……又骗我……”
萧潇满目忧愁,既担心这边檀侵鹤出气多进气少,又担心那头祢听颓渡劫出差错。
重重黑云後霞光万道,再一次触手可得,祢听颓灵力运转如常,顶着天雷伸手探去,近在咫尺时情况突变,那只无形的手再一次从高处扣下来,即便他烧尽灵力与之抗衡也无济于事。
祢听颓被逼退,在天雷中陡然受创,灵力收回不慎,在内府中横冲直撞,使得他短暂失去神智,身形一晃从云层中跌落,而天雷也随之收回,黑云急速退散。
不器往下一坠,和主人一同跌入海中。
海水彻骨冰凉,包裹着他全身,灌入耳鼻肺腑,眼前光亮不断失去,取而代之的是不断加深的蓝色,直至黑沉沉的什麽也看不到,耳边只剩“嗡嗡”声。
海面上云雨未歇,嘈杂作响。
海面下暗流涌动,亘古沉寂。
祢听颓眼睫翕动,能感觉到星星一点的光亮,他睁开眼,看见是不器,窄而长的剑身上沾着血,连海水都冲刷不掉。
是檀侵鹤的血。
不器,君子不器,这把剑和祢听颓一块儿在白兰花香气中脱胎换骨,横空出世却不是凭空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