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道黑影越跟越紧,其中一个几乎要贴在孙先生後背上,似是在寻找一个时机,好附身上去,另一个则飘到前面去吹他手中的灯。
灯火摇晃,奄奄一息,檀侵鹤面无表情曲指弹出一道灵力,正中要附身的黑影後心,他们扭头看见檀侵鹤,立即钻入地里消失。
檀侵鹤合上门,将怀中狐狸放在桌上,撑着下巴顺了顺它的毛发,它歪着头蹭檀侵鹤的手心。
“你怎麽谁都不待见?”檀侵鹤捏着它的嘴筒摇晃,又伸出食指点它的脑袋,“嗯?怀梨?”
怀梨呜呜咽咽地翻出肚皮滚了一圈,檀侵鹤无奈道:“好吧,以後不带人回来了。”
他将怀梨提起来,捏着它的前爪,盯着它骨碌转的眼睛,认真道:“端午安康。”
穿堂风掠过,屋中灯火尽数熄灭,怀梨跳进他怀中,畏畏缩缩地将头埋起来。檀侵鹤倒是见怪不怪,也不着急去点灯,干坐在桌边安抚着害怕的怀梨。
一道人影出现屋中,由虚变实不过几息时间,他绕到檀侵鹤身後,手压着他的肩略一俯身。
“小鹤,端午安康。”
随着这句话落地,一股冷风吹在檀侵鹤後颈上,他淡声道:“多谢。”
姜辛在他身侧坐下,道:“五十年了,你还是不肯原谅师父吗?”
檀侵鹤道:“我原不原谅你不重要,那些被你抛弃的先生学生原谅你才行。”
姜辛叹了口气,目光落在他怀中,看见火红的皮毛,伸手去摸。他的手毫无温度,冰凉地落在怀梨背上,激得它炸毛。
“这小东西是那小子送来的?”
檀侵鹤默然起身,将怀梨放到床上,它一溜烟钻进被子里,露出一双眼睛观察屋中两人。
“没事的话,请回吧。”檀侵鹤拉开门。
姜辛无视他送客的意思,自顾道:“小鹤,你长高了不少,如果青面他们看见会高兴的。”
檀侵鹤不说话,冷着脸站在门边,月色下清冷惑人。
姜辛温声道:“师父错了,这些年我一直在後悔当年没能从万户凭手中救下你,既然你不要祢三,能不能给师父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檀侵鹤掀起眼皮看他,欣然点头,“好啊,如果印山的亡魂答应原谅你,我就给你这个机会。”
姜辛第十次来见檀侵鹤,和以往一样垮着脸离开。
月上中天,檀侵鹤躺在床上两眼盯着屋顶,手捏着腕上的银镯转动,毫无睡意。
枕边的怀梨呼噜震天响,和之前睡在自己枕边的人一样,有时候还喜欢後半夜挤过来贴着,不管冷热。
怀梨是某天清晨他在门前发现的,抱着一个梨蜷缩在地上,檀侵鹤以为它受了伤,抱起来一看只是睡熟过去。
檀侵鹤将它抱进屋,探到它体内残存一丝灵力,微末得难以发觉,但却无比熟悉——是他的灵力,当年留在不器中的那缕,竟然残存至今。
借着这丝灵力,檀侵鹤知道有人来过,对方抱着手站在白兰树下,看着自己将怀梨抱进屋後,又静悄悄地消失在原地。
是祢听颓。
他无声地来,看了一眼,又一言不发地离去,不知此行目的。
随後几年,每每檀侵鹤看着怀梨的眼睛,都能感觉到有人在借着它回望自己,出奇的沉默内敛,又执拗不休。
两人隔着这只无知生灵久久对峙,心知肚明又不进不退。
转机在某年冬夜。
檀侵鹤从檀家覆灭的梦中惊醒,失神地盯着屋顶,伸手去摸索却没摸到毛茸茸的怀梨,他惊坐起身,看见一个人坐在床边,在黑夜里注视着自己不知多长时间。
檀侵鹤心猛地一跳,僵在原地不能动弹。
对方在满屋阴冷和黑暗中无声叹气,白雾消散在两人中间。
“做噩梦了吗?”
怀梨从他怀中探出头,眼睛滴溜一转又缩回去。
“……祢听颓?”
“嗯。”祢听颓低低应了一声,道:“途经此地,来看看你。”
他倾身将檀侵鹤按回床上,檀侵鹤遂借着稀薄月色看清他的脸。
变了,又没变。
原本无甚感觉的年岁流失,在此刻惊人地清晰明显,毫无痕迹又遍地是痕迹。
照样是下三白的眼丶薄薄两片唇,只是往日时时带着点笑,此时抿直了,多出些不近人情。
祢听颓给他掖好被子,手隔着被褥轻柔地拍。
“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