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玉
谷中的日子像是被无形的手猛地拨快了。
自那日雪中缚绸一舞後,叶苏凝能清晰地感觉到某种变化。师父陆芷拧周身那股沉静的气息变得锐利起来,教导愈发严苛,时间被挤压得密不透风。琴棋书画不再是闲适的修心,而是被赋予了明确的目的性——每一个音符,每一笔勾勒,都必须精准地服务于“惑”与“控”。
更让叶苏凝心悸的是,陆芷拧开始带她“出谷”。
并非真正离开幽谷的结界,而是谷中一些被幻阵笼罩丶她从未踏足的区域。那些地方光怪陆离,能模拟出世间百态,人心诡谲。
第一次踏入“市集”幻境,喧嚣的人声丶叫卖声扑面而来。叶苏凝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她已太久未接触过如此多的人气。幻境中的行人商贩栩栩如生,眼神贪婪丶谄媚丶冷漠丶算计……与她记忆中那个血雪之夜前模糊的街景重叠,让她呼吸发窒。
“怕了?”陆芷拧的声音在一旁冷冷响起。她亦换了装束,一袭不起眼的灰布裙钗,面容用药物稍作修饰,掩去了几分惊心容貌,唯有一双眼,依旧冷冽如寒星。
“没…没有。”叶苏凝挺直背脊。
“今日课业,用我教你的,从那当铺掌柜手中,换回这支玉簪。”陆芷拧将一支成色普通的青玉簪递给她,“不得暴露身份,不得动用武力。限时一炷香。”
叶苏凝捏着玉簪,手心微汗。那当铺掌柜是个精瘦的中年人,眼珠滴溜溜转,一看便是难缠的角色。
她定定神,走了过去。
起初并不顺利。她试图以物易物,掌柜嗤之以鼻;她试图讲理,对方胡搅蛮缠。香飞快地燃烧着。叶苏凝额角渗出细汗,眼角馀光瞥见师父抱臂立于人群外,面无表情地看着。
心一横。她想起陆芷拧教过的——找准人的贪嗔痴念。
她不再争辩玉簪价值,而是微微垂下眼睫,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簪身,声音放软,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编造了一个家道中落丶不得已典卖母亲遗物的故事。语气哀而不伤,泪盈于睫却倔强地不肯落下,将一个落魄却清傲的孤女形象演得入木三分。
她观察到掌柜的眼神变了,那里面多了些别的东西,不是同情,而是一种居高临下的丶掺杂着些许龌龊的兴味。
“罢了罢了,看你小姑娘可怜。”掌柜故作大方地挥挥手,接过了玉簪,却只给了极低的价钱。
叶苏凝接过那几枚铜钱,指尖冰凉。她成功了,心头却无半分喜悦,只有一种黏腻的恶心感。
走出当铺,陆芷拧已不在原处。她循着指示走到一条僻静巷尾,看见师父负手立于墙下。
“感觉如何?”陆芷拧没有回头。
“……恶心。”叶苏凝诚实回答。
“嗯。”陆芷拧似乎并不意外,“记住这感觉。往後你会常与这种感觉为伴。但也要记住,方才你若真是一个孤女,这几枚铜钱,或可让你多活几日。”
接下来的“试炼”愈发复杂。有时是潜入幻境中的某个府邸,窃取一份情报,考验她的轻身功夫与应变;有时是周旋于几个各怀鬼胎的幻象人物之间,套取有用的消息,锤炼她的口才与洞察人心之能;有一次,甚至让她在布满机关的房间内,于限定时间内找出唯一的生路。
陆芷拧始终在一旁冷眼旁观,极少出手相助。只在叶苏凝每次结束後,精准地指出她的疏漏与不足,言语刻薄,直刺要害。
“情绪还是太多。悲悯丶羞耻丶犹豫,这些都是致命的破绽。”“动作不够干净,留下痕迹便是自寻死路。”“你对那护卫笑得太刻意。美色是刃,出鞘需无形,一击必中,而非搔首弄姿。”
叶苏凝咬着牙,将每一句训斥都咽下,反复练习,直至师父再挑不出错处。她在一次次“试炼”中褪去青涩,眼神逐渐沉淀下来,学会了隐藏情绪,学会了计算权衡,学会了如何在那令人作呕的泥沼里,保全自己,达成目的。
她变得像一把被反复锻打的刀,初具锋芒,却也遍体冰凉。
最後一次试炼,是在一个模拟宫宴的幻境中。华殿笙歌,宾客如云,幻象出的“帝王”高踞御座,威仪深重。叶苏凝的任务,是扮作献酒宫女,将一杯“毒酒”(实为清水)成功献予指定的“目标人物”——一位看似慈眉善目丶实则戒备心极重的“老亲王”。
她低眉顺眼,托着酒盘,穿梭于衣香鬓影之间。周遭是虚妄的喧闹,她却感到真实的压力,仿佛每一步都踩在钢丝之上。
接近目标时,一名“侍卫”突然上前拦查,目光锐利如鹰隼,盘问她的来历。叶苏凝心跳如鼓,面上却绽开一个恰到好处的丶带着些许惶恐与羞涩的笑,依着早已编造好的身份应对,声音微颤,逻辑却清晰无误。
侍卫审视她片刻,终于放行。
她走到老亲王席前,跪奉酒水。老亲王并未立刻去接,而是眯着眼,打量着她,闲话家常般问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问题却暗藏机锋。
叶苏凝垂着头,应答得滴水不漏,姿态恭顺卑微,指尖却稳如磐石,托着的酒盏没有一丝晃动。
终于,老亲王似是满意了,呵呵一笑,伸手接过了酒杯。
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杯壁的刹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