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识因望着台下的人,许久都未能回神。
他好像受了很重的伤,看起来那样憔悴,望着她的眼睛里透着令人心疼的破碎感。
她被他灼灼目光烫得心慌,唇瓣轻颤却发不出声音,而心底早已翻江倒海,眼眶也渐渐酸涩起来。
她不明白自己为何忽然心乱如麻,明明早已将那些荒唐念头断绝干净,可此刻望着他,竟完全不能冷静。
院中议论纷纷,衆人皆不解这位亲王府世子为何突兀现身,更不懂他为何用这般炽烈的目光凝视准新娘。
缓过神的沈夫人见状急忙上前打圆场,强笑道:“陆世子大驾光临,快请上座。”
他们虽未正式下帖相请,但人既已至,也得好生招待。况且,沈夫人早已看出陆呈辞此番前来绝非寻常。
果然,陆呈辞只微微见礼,目光却始终不曾从沈识因身上移开。
秋风卷起他宽大的袖摆,露出腕间一道尚未愈合的伤痕。他站在那里,如同皑皑白雪中一株孤直的青松,与这满堂喜庆格格不入,却又让人无法忽视。
满座宾客屏息凝神,皆知这场订婚大典,怕是要起波澜了。
沈识因撞进他那双深邃的眸子里,那里面含着埋怨丶恼火,还有说不尽的失落,更多的是让她不敢承受的浓烈情意。
她看着他颈间纱布透出的血色,心尖蓦地一疼,终是受不住这般注视,慌乱地垂下头去。
“沈姑娘。”他清越的声音再度响起,在安静下来的庭院中格外清晰。他修长的手指叩了叩探花郎擡来的礼盒,目光却一瞬不瞬地锁着她,“两年前寒山寺菩提树下,姑娘攥着在下的衣襟说要结发长生,如今怎的倒要同旁人议亲了?”
结发长生。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炸得满座哗然。
沈识因擡起头,怔怔地望着他,鼻尖瞬间酸楚难当。
两年前……他说两年前。
一时间,无数模糊而悸动的画面汹涌而至:笨拙炽热的亲吻,缠绵交叠的身子,少年低哑的喘息,还有那句被她遗忘在岁月里的“我会对你负责的,我会与公子结发长生”。
原来他的接近,他偶尔流露的复杂目光,还有他总是想亲近他的举动,一切都有迹可循。
她望着他,一双手死死攥紧袖口,心中翻江倒海,久久不能平静。
秋阳里,他也直直回望着她,尽收她脸上丝毫的变化。
这一句话,让四周彻底炸开了锅。宾客们交头接耳,惊疑不定的目光在三人之间来回逡巡。
“陆世子慎言!”许夙阳脸色骤变,急步上前将沈识因护在身後,目光冰冷地直视陆呈辞,“今日是在下与识因的订婚礼,世子突然前来,说出这般无稽之谈,究竟是何用意?”
许夙阳怎麽也没有想到,当他用尽手段,终于要将心心念念的人儿订下时,竟会半路杀出一个人。而这个人,偏偏还是亲王府世子陆呈辞。
此人往日虽与太师府偶有往来,却向来恪守分寸,从未有过逾矩之举。今日怎会如此不管不顾,当衆说出这般惊世骇俗的话来?
还偏偏提及两年前……
许夙阳只觉得脑中轰然作响,心慌意乱间来不及细想其中深意。他强自镇定,声音虽还维持着礼节,却已透出几分冷意:“纵然贵为世子之尊,也不该随意出言,损及一个姑娘家的清誉。”
“正是!这话从何说起?”四座宾客纷纷附和,交头接耳间满是惊疑。
“世子。”沈老爷沈智沉着脸快步上前,语气已然不悦,“世子若有要事,不妨移步花厅相谈。今日是小女订婚之喜,还望世子慎言。”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任谁都慌了手脚。
陆呈辞却敛衽向沈智郑重一礼,声音清越却坚定:“沈大人,晚辈并非信口胡言。两年前与令嫒相识时,便已互许终身。彼时她说,不论明媒正娶还是入赘,都愿与晚辈相守一生。”
明媒正娶?入赘?
这番话如同巨石投入平静湖面,激起千层浪。满座宾客们面面相觑,眼中皆是难以置信。
只听陆呈辞又道:“既然沈姑娘许下这样的诺言,晚辈自然不能眼睁睁看她与旁人订婚。”
几句话掷地有声,说得沈智一时怔在原地,竟不知如何应对。
而沈识因早已僵立当场,红了眼眶。她望着这个不顾一切前来寻她的男子,看着他颈间犹带血痕的纱布,和他眼中那份执拗而深情的目光,竟做不出任何反应,只觉得心口一阵阵地发紧。
他的语气那样诚恳,眼神那样灼热,甚至还带着几分委屈。
那些曾经模糊不清的梦境,那些莫名涌上心头的悸动,此刻都有了答案。
零碎的记忆渐渐拼凑成形——他口中的寒山寺,她确实去过。寺中那个曾将她紧紧拥在怀中亲吻的白衣书生,那张始终朦胧的面容,此刻终于与眼前这张俊朗却苍白的脸庞重合。
他们,以前确实认识,甚至……还有过更亲密的接触。
只是,那道明黄的赐婚圣旨,此刻正如山岳般沉重地压在心头,就算许过诺言又能如何?依两府势同水火的关系,即便今日未曾与许夙阳订婚,他们之间,也注定殊途。
理智冰冷地告诫着她,可那些汹涌而来的回忆却让她心口发疼。她紧紧攥着衣袖站在原地,指尖几乎要掐进掌心里。
她久久不语,陆呈辞仰首望着她,从她眼中读出了恐慌丶惊诧,还有深深的防备。
他忽然慌乱起来。今日一进京便听闻她与许夙阳的婚事乃是皇上亲赐。圣旨如山,无人敢违逆天威,纵是沈识因不愿嫁,纵是太师心有不甘,也都无可奈何。
在这无解的死局中,他明知此举必将掀起惊涛骇浪,甚至可能万劫不复,但他仍要孤注一掷,阻止这场订婚。因为她已别无选择,而他,必须搏上一回。
他压下心头万千思绪,放缓了嗓音,一字一句清晰道:“别怕,出任何事都由我来担。”
他来担。
这句话落入沈识因耳中,让她的眼眶瞬间红了。她深吸一口气,正欲向前迈步,手腕却被许夙阳慌忙攥住:“识因,莫要听他胡言。他今日分明是存心要让我们当衆难堪。纵然贵为世子,行事也该有分寸,这般不顾女儿家清誉,实在过分得很。”
他说着便向旁侧管事递了个眼色,示意尽快将合婚帖盖上印章完成仪式。
管事不敢轻举妄动,只擡眼望向主位上面色深沉的太师沈昌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