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第54章真相。
姚将军遇袭的消息很快递到了御前。
陆瑜初时并未动过施援的念头。此人早已投在陆呈辞门下,为其鞍前马後。当初若不是他骤然背弃陆亲王,转投陆呈辞麾下,致使陆亲王孤立无援丶终被剪除……这皇位,又何至于如此顺利地落到他手中?
如今姚将军既是陆呈辞的左膀右臂,若再留下去,迟早会成为自己帝位的隐患。此番遭人围杀,于朝局丶于私心而论,这等反派馀孽,断不可留。
可偏偏……这人是沈识因的舅父。
加之陆呈辞眼下生死未卜,局势晦暗不明。陆瑜心底清楚,此刻袖手旁观本是上策,但几经权衡,他终究还是遣了人马前去救援。
待援兵赶至,场面已是一片狼藉,尸横遍地,足见下手之人何等狠绝。对方专挑姚将军与几名要员猛下杀手,还烧了粮草。
陆瑜命人擒下那几名活口,严加盘查,这一查却教人暗惊——这些暗卫竟皆是内监出身,一身武功路数诡谲狠戾,全然是野路子的做派。
但太监素来唯有宫中才有,怎会突然冒出这麽多太监扮作的暗卫?如此说来,这批暗卫竟与宫闱深处脱不了干系。
陆瑜心头猛地一紧,莫非此事与先帝身边那个莫名消失的大太监有关?
思及此,他顿觉脊背生寒。先帝驾崩那日,他是亲眼看着的。眼睁睁看着父皇饮下汤药後颓然倒地,殷红的血淌了满地。
他亲手探过鼻息,确认先帝确已气绝,而後才命人将遗体收殓安葬。如今怎会无端冒出这麽多太监扮作的暗卫,前来围剿姚将军?
他心神俱震,厉声对随侍太监喝道:“速传朕令,调集亲卫,即刻前往皇陵查验。”
大太监闻言骇然失色:“陛下万万不可。此举恐惊扰先帝英灵,冲撞陵寝啊!”
此刻陆瑜哪里还顾得上这许多,霍然起身疾步向外走去,对着殿外戍守的护卫将军斩钉截铁道:“即刻点齐所有大内禁军,严阵以待,再调遣一批精兵随朕前往皇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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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沈识因在江絮房中没有寻到那金印信笺,却在翻看他手札时顿住了。
这些册子密密记录着他从小到大的点滴,她从未想到江絮竟有这样的习惯——难怪以前在江家小住,他总不愿让人进他屋子,原是藏着这许多心事。
当她翻到写着自己名字的那一页,墨迹已有些淡了:今日表妹因因来了,我很欢喜。因因是个可爱又软糯的小姑娘。我爱看她亮晶晶的眼睛,爱听她唤我“江絮哥哥”,更爱她身上那股清甜的香气,没有半点鱼腥味。她是从京城来的,想来过得极好罢?不然怎会浑身都香香的。
京城是什麽模样我不知道,但听她说起,应当是个极好极好的地方。她这次来还给我带了礼物,我很喜欢。我想跟着这个小姑娘去京城,看看她口中那个不一样的人间。我早已厌倦了这里挥之不去的鱼腥气……多盼望能像她一样,周身都带着香香的味道。
再往後翻,是江絮十二岁那年的手记。这年岁,大约是他最为阴郁的时光,亦是少年心性初萌,最是敏感叛逆之时。
令她心惊的一篇如是写道:如今我愈发不愿与父亲同行。厌恶他周身那股洗不脱的鱼腥气,更厌恶他的为人。当年他是如何将母亲从京城骗来这渔村小镇的,我不得而知。只知他秉性难移,总暗里与一些女子牵扯不清。他绝非良人,是那种即便死了,也要遭人唾骂的恶徒。我时常想,若他死了才好。有这样的父亲,我只觉无比羞耻。
另一篇则记着:今日大雪。我那该死的父亲,竟又欺侮了镇上一位来探亲的姑娘。那姑娘起初一直哭,後来被父亲用迷药弄晕,才终于安静下来。她醒来後竟失了忆,反倒高高兴兴跟着爹娘回家了。望着那小姑娘离去的背影,我心中涌起杀意——这畜生不如的东西,真该千刀万剐。
可这镇上似乎只有我知道他的秘密。若杀了他,便无人捕鱼挣钱,家中生计难以为继,我的书读不成,进京科考更是痴人说梦。于是我只能忍耐,不仅要忍,还要指望他多挣些银钱,好送我去更远的地方。我厌恶他,厌恶他身上永远散不去的鱼腥气。
待到十七岁那年的手札,笔迹已沉稳许多:因因今年该有十四岁了,想必已行过及笄礼。她随姐姐来家中做客,出落得愈发清丽动人。见着这样两位与衆不同的姑娘,只觉得她们像无瑕白玉般洁净。她们身上依旧带着淡淡香气,没有半分鱼腥味。可我如今却开始害怕……怕她们会嫌弃这样的我。
因为我总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衫,身上总萦绕着挥之不去的鱼腥气,更有着那样一个令我蒙羞的父亲。我害怕这些光彩照人的姑娘,往後连一声“哥哥”都不愿再唤我。
我那父亲……简直猪狗不如。那日他盯着因因看了许久,目光黏腻得叫人发怵。我袖中的手攥得生疼,恨不得立时提刀剜了他的心——可终究还是忍下了。我还没能走到那个看似遥不可及的远方,我还需要忍,必须再忍一忍。
这次见着因因,她待我的神色也不同了。年岁渐长,她似乎懂得了许多,开始有意无意地躲闪。我想牵她的手,她会悄悄避开;我想与她说话,她也不着痕迹地退开半步。我总忍不住想,她是不是也厌极了我身上的鱼腥味?是不是……再也不愿让我靠近了?
不过无妨,我很快便要啓程赴京科考了。这些年我读遍了能寻到的所有典籍,在无数个孤寂的日夜埋头苦读。我定能走出这方小镇,踏上京城的土地。那是我梦寐以求的所在,承载着我对未来的全部期盼,亦将是我命运转折之处。
所以,当我那父亲又一次用贪婪的目光窥视书媛姐姐时,我依然强压下心头的杀意。这禽兽于我尚有用处,还需靠他攒足银钱,送我前往京城。
再往後翻,是两年前的一篇手记,那些字句让沈识因读来脊背生寒:书媛姐姐许久没来了,今日来的只有因因。我父亲看因因的眼神活像野兽盯上了猎物那一刻,翻涌的憎恶与杀意几乎将我吞噬,可我终究还是咬碎了牙往肚里咽。
因因在此小住的这些时日,我无时无刻不提心吊胆,却什麽也不敢表露。如今的她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娴静端庄,连唤我名字的嗓音都甜得人心颤。
她总说喜爱这江南水乡的温婉,却不知这碧水青山背後藏着怎样险恶的人心。
果然,我那禽兽不如的父亲还是对她伸出了魔爪。那日有人故意将我引开,待我归来时,四处寻不见因因的身影。恐慌如潮水般淹没了我,我发疯似的找遍每个角落,最终在後山那座破败的木屋里听到了微弱的挣扎声。
推开虚掩的木门,那个我再熟悉不过的背影正压在衣衫凌乱的因因身上。她无助地哭喊着,双手被死死按住。眼前的一幕让我血涌上头,当即抄起门边的木棍,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
只听“咣当”一声闷响,原是挣扎中的因因摸到一个硬器,狠狠砸中了他的头颅。她趁机挣脱,踉跄着冲出门去。地上那禽兽昏沉片刻,竟又挣扎着爬起,还要再追。
我心神一颤,急忙去拦禽兽不如的父亲,奔至屋外时,只见那道纤弱的身影正跌跌撞撞往山下跑。父亲还要再追,我厉声唤了句“父亲”,他这才猛地顿住脚步。
他回头看见我手中的木棍,捂着渗血的额角,踉跄凑近道:“絮儿……方才似有贼人欲对因因行不轨,为父是赶来相救的。”
他竟还在撒谎。
我强忍着没有揭穿,只怕他再起歹念,只得先将他劝回家中。安顿好这畜生後,我立刻转身去寻因因,可山中暮色四起,寻了许久许久,终究再不见她的踪影。
後来天降大雨,我在雨中呆立许久,心头如被刀绞。
我的父亲是个不折不扣的恶魔,玷污了那麽多清白姑娘,而我,明知这一切,却既不能为那些受辱之人伸张正义,更无法替含冤者讨回公道。一则因他终究是我生身之父,二则……我还要靠他走出这小镇,踏上青云之路。纵使万箭穿心,我也只能再一次,将这滔天的恨意生生咽下。
沈识因读至此处,眼中已盈满惊惶与悲戚。一股寒意自心底窜起,原来那个恶魔,那个曾对她与无数女子下毒手之人,竟真是她素日唤作姨丈的人。那个表面看似敦厚本分的男子,竟藏着如此狰狞的面目……万幸,万幸她与姐姐,终究未曾真正落入他的魔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