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然忆起徐州雪岭。她也是这样五感渐失……
慢慢听不见丶尝不出丶闻不到……日趋昏沉,无味无力。
那时依稀有感,单薄的少年将自己背负在身,亦或紧抱在怀,于刺骨的寒风中步步前行……
那时的她,不只一次试图叫他放下她……独自走出那片茫茫无尽的雪岭。
他终未应。
直至最後……险些和她一起死在了雪岭之中。
“端木此生……最恣意妄为之时……应就是祈天塔中……为唤你醒来……不惜以命相逼……”
她哭着伸手摸索向他,即便摸到了,她亦已感觉不到……五感已被剥离,她已什麽都感觉不到。
然忍不住诉与他:“最狂悖出格之举……便是罔顾人伦……愧为人师……应你之情……与你结为夫妻。”
她不知自己口中的血如源源不断般在呕出,不知自己语声低哑得已然几乎不闻。
更不知南荣枭抱她在怀,已满面是泪,泣不成言。
“但是师父……不後悔。”
或许狂悖,或许无耻,或许背逆世俗,或许乱-伦失德。
但若重来一遍——
我……仍会应你。
“枭儿……”呼吸难继,濒死之感扑涌而来,只一瞬间便淹没了她,意识骤然远去。
她只又无意识地唤了一声“枭儿”,便倒落在他怀中,雪发被头顶飘落下来的赤色樱花轻轻覆住,映着身下白衣上晕染开来的大片血色,红得凄艳如火。
似将这一林赤樱与漫天红霞都揉碎撒在了她的雪发白衣之上。
残樱轻舞,天地忽寂。
黑衣人亦如濒死般抱着她。
五指颤簌难止地抚着她的发,拭去她脸侧丶嘴边丶颈间的血。听不见天雪的嗷叫,与璎璃丶南荣静奔入林中向他冲来的步声。
他想说……
你真的不该,为了唤醒我,叫我对你提剑……
可是——
她说想他。
她说不悔。
故而他说不出口。
说不出口他此生费尽多少心机,强忍多少苦痛,只为逃开这预言。
最後却是她,这样决绝又莽撞地撞了上来……成就这预言。
终于还是,应了蛊老所预。
他哭了笑,笑了哭,抱着她,看着她,吻着她,此生都不会放开手。
——此生都不会放开手。
千里之外,洛阳皇宫之内。叶征负手立于御花园中,听得穆流霜口中丶端木若华所呈之言,一时震极。
朕诉与端木先生的憾事,便是因被清云鉴更改皇命,从此心意深藏,再难抒之。
倘若此间憾事,不会再有……
其意莫不是——
再无清云鉴所预干预人事?
“‘後世如何,但看人为。’”叶征一字一字念罢这一句,即闭目长叹了一声。“大夏从此,恐怕再无清云鉴。”
躬身立在叶征身後的穆流霜,闻言一震。
——天隆十五年暮春。端木若华身死连城,享年三十五。其门下弟子,无人可再观天下之景于水中,清云鉴之传承从此断绝。
连城赤樱林内,其因中毒发狂提剑弑师的t幺徒云萧公子,後怀抱其师尸身不放,坐于林中数日,亦呕血而亡。
随後赶来的二徒——惊云阁主蓝苏婉,见之悲绝,泣不成声。
亲手为二人收敛尸身入棺,惊云阁亦从此避世,再不露于江湖。
夏国从此再无天啓神示清云鉴辅国安邦,镇定武林。世人惶恐于心,天下纷争渐起,江湖逐年纷乱。
强盛了九百馀年的大夏国势,自此倾颓。十五年後,草原穆尔嫣部一统西羌,其首领赫连泽丶赫连岚一者骁勇善战丶一者帷幄千里,更有“观心先生”九州旭从旁辅佐,势力日强。又七年,建国号大燕,首创双圣之制,赫连泽为外圣,统军征伐;赫连岚为内圣,镇守国都,并尊九州旭为国师。
天隆三十九年,大燕外圣赫连泽率兵攻打大夏,战火随之而至,诸地百姓流离失所,天下大乱。
王朝更叠,天下分合。倏忽间几度春秋,大夏之後,文氏建晋,迁都邺京。续与大燕相抗。
蜀地一家客栈中,三五个晋人谈论起前朝。
其中一人便道:“如今哪还有什麽三圣?!《奇谋录》人手一本;无刃刀沦为燕人手中之刀;清云鉴麽更不用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