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珩正心虚,见肖泊夫妻的确可怜,顺嘴便允了肖泊的请求,还特命裴昭樱用惯了的陆云栖在府上驻守,直到确认裴昭樱度过难关。
不过,当肖泊的身影一消失,裴珩又陷入了惊惧之中,脚步虚浮,令殿前司指挥使昼夜贴身保护,寸步不离,禁军随时待命。
“殿下烧伤不严重,没有伤及大片皮肉,只在大腿、胳膊处有小片灼伤,因此性命无虞,只要能按时醒过来便好。切记,伤口不能沾水,不能受压,包扎伤口的裹帘要勤换。”
陆云栖事无巨细地嘱咐。
裴昭樱被肖泊一路亲手抱回,安置回了阔大的拔步床上,进气出气微弱。
绮罗眼眶含泪,小心地给裴昭樱换了一身干净清爽的里衣,尽量不碰到她血肉模糊的伤口上,肖泊痴痴地盯着裴昭樱憔悴的脸,拧了手巾一点一点擦拭,恢复她洁净如常的容颜。
“陆太医,我与殿下成亲时,带来了几十抬珍稀药物,其中止血的草药,药性应该远胜过皇宫的库存。为了殿下,你不必兜圈子不必客气,有能用上的直接去拿来制药吧。”
肖泊直接给了陆云栖府内库房的钥匙。
陆云栖知道不是推辞的时候,点头,跟着下人的指引去取药制药。
好端端的能说会笑的殿下,进了一趟宫,又经历了生死未卜的折磨,府上裴昭樱父母留给她的老人们心里怎么过得去,掌事姑姑孙嬷嬷带着另外三个大嬷嬷,排成一排齐齐给肖泊磕头。
“人人都说,殿下这条命是驸马从火场里抢回来的,老奴身无长物,唯有叩谢驸马大恩大德!”
“殿下是被我们当成眼珠子疼大的啊!老王爷、王妃在天有灵,不知该有多伤心,老奴谢驸马的救命之恩!我们多灾多难的殿下啊,孤零零的无人真正挂心,殿下的后半生,全指望驸马了!”
“驸马,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殿下命犯小人,总被算计谋害,所以驸马刚入府时,我们不敢掏心掏肺,对驸马多有防备。但见了驸马于危难中对殿下的一片深情,以后老奴,即便是为驸马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了。”
肖泊没见过这阵仗,先是愣住。
这些嬷嬷们的年纪够当他的奶奶了,然而,他平生没有尝过被长辈们赞许、感谢、珍重的滋味。
他不太知道以什么样的模式应对才算正常,失措了几息,随后想到这些都是爱护裴昭樱长大的旧人们,心一软,忙将涕泪横流的嬷嬷们扶起。
“嬷嬷们说这些话就见外了,我与殿下……夫妇一体,照顾殿下,是我份内的事。嬷嬷们快请起来,否则殿下在病榻上,也不能安心。”
他的心头划过了一丝陌生的感受,好像是……温暖?
为首的孙嬷嬷拭着眼泪,顾念到裴昭樱还在养伤,便止了抽泣声,带头跟肖泊表忠心:
“驸马,你放心,从今往后,在这府上,没人敢给你不好过,和你作对,等于是和殿下、和全府的人作对。”
肖泊哭笑不得:“嬷嬷言重了,我过得很好,没有人为难过我。”
孙嬷嬷
攀着肖泊的手,像是个慈爱和蔼的长辈,小声又絮叨地说着裴昭樱小时候的事,末了含泪嘱托:
“女子只要嫁了人,便要低伏做小,忍气吞声地矮夫家一头。这些日子,以老奴来看,驸马是个好相与的人,老王爷、王妃马革裹尸,只留下这一点血脉来,万望驸马能多怜惜着殿下些,我们这些人甘为驸马赴汤蹈火。”
肖泊是不习惯与别人有肢体接触的。
肖家的族老们也没有拉着他的手说些体己话。
不过,他对嬷嬷们突然间的推心置腹没有感到反感,更多是手足无措,而后耐心地叫嬷嬷们放心,继续坐在裴昭樱床边守夜。
内室值守的人有肖泊和裴昭樱用惯了的贴身侍女们,陆云栖带着府上的大夫一块在耳房捣药制药,换药、擦身之类的事肖泊不肯假手于人,孙嬷嬷没了用武之地,紧赶慢赶趁夜为肖泊制出来了个腰垫。
为他守坐在床边能舒服一些。
府上有的是金丝银线以及名贵的布料,孙嬷嬷不追求表面的华贵,给肖泊用的料子是最贴肤合适的,填充了有一定支撑力还能塑形的决明子等中药,针脚密得快看不出来人工缝合的痕迹。
肖泊抚摸了一下针脚,知道孙嬷嬷是在爱屋及乌。
在肖家,他没得到过任何一件物件,哪怕是幼童喜欢的拿布头简单缝的虎头玩偶,肖采贞玩腻了扔掉,他也不被长辈允许拥有,否则就是“玩物丧志”“匪寇作风”。
生来没有根的浮萍,在长公主府邸停留,奇异地长出了根系。
就着烛火,肖泊伸出手指,在裴昭樱细腻如羊脂玉的颊上轻轻一点,低声喟叹。
“阿樱,好多人关心牵挂着你,你有那么多人的疼爱,快醒过来罢。”
沉睡的人脸上笼着暖黄的光晕。
万家烛火,因为她的存在,让肖泊有了归处。
生死相许
裴昭樱是□□醒的。
——嗓子太干。
入眼朦胧地望见了青纱帐顶熟悉的瓜瓞绵延的纹饰,裴昭樱略一放心,知道又从鬼门关拣了一条命。
完全失去意识前,她隐约记得,有个人,踏着烈焰而来……
嗓子疼得像小刀割喉,被火灼过的地方血肉黏糊得抓心挠肝地疼,她想呼痛,都没发出声音。
稍微偏了脑袋,触及了床边那人静默守候,月光般温柔的脸。
肖泊拿了靠垫给她垫起来喂水。
在火场里浑身的水分几乎快被蒸出来了,裴昭樱正是渴得快冒烟,茶盏才递到她嘴边,便就着肖泊的手大口饮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