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喝了不少,李子桐的脸上却看不出一丝醉意,说话明了,词尾简洁,下楼梯时脚步准确。只是情绪上有点兴奋过头了。
她拉着我在小城里东转西转,把小学的上学路重新走了一遍。指着学校门口还在营业的杂货铺惊叹不已,买了话梅干丶跳跳糖丶麦丽素丶猫耳朵等儿时不太买得起,长大後看着就没食欲的零食。她还想进学校看看,但理所当然地被门卫拦下来了。
觉得不尽兴的她又再次出来,硬拉我去她读过的初中看看。路上要经过一片完全改造过的商业区,她坚持不用手机导航,凭借记忆往小巷子里钻。于是很快迷了路,可即使这样她也兴致不减,像只麻雀般叽叽喳喳个不停。
毫无预兆的,她停止欢声笑语,声音平静下来,“怎麽走到这里了。”
眼前是一个平凡无奇的巷口,但我当然知道这里是哪儿。小时候被郑坤二人组胁迫着,在这里观察过好几次音像店的动静。
“回去吧,坐原来那条巴士线路怎麽样?”我知道她不愿继续向前走了。
小时候常搭乘的巴士竟然仍没有改线。
不知道是小城的人口变少了,还是现在的年轻人都买车了。巴士盛况不再,就没几个乘车的。除了我和李子桐,都是些须发皆白的老年人。我们像小时候那样坐前後排。
“不可思议,楼修了那麽多,巴士却没改线……”李子桐依旧说个不停,眼睛却望向窗外,瞳孔里映照着哪里都差不多的空虚街景。
“我说,你有事瞒着我吧?”我打断她的话,“想说却不知道从何开口的那种。”
她重新望向我,“到底暴露了吗。”
“给我一个提示吧,哪方面的事情。”
“有关凶案的。”
“哦。”我犹豫了,不知道该不该继续问下去。
“你之前推理不出的部分,我好像想通了。”她主动揭示谜底,“杀人动机。”
“哪起案件的?”
“先说李开毅的案子吧。他恐怕是因为‘拂晓明星’王冠而被害的。”
“哎?”
“知道我为什麽要去他家吊丧吗?因为从警察那听说,他的孙子要动心脏方面的大手术,家里却拿不出足够的钱。多少有些可怜。”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而据我所知,李天赐一直有赌博的恶习,在外面欠了不少钱。在急需大额现金方面,两个人可以说是一拍即合。这一点恰好可以被他们利用起来。李天赐自幼父母双亡,再上一辈也几乎没人在世了,而我和他又没有血缘关系。血缘关系最近的就是那位二叔了。”
我醒悟过来,“他们事先就预料到了,‘拂晓明星’失窃後,警方肯定会第一时间找到老宅里准备好的尸体,靠DNA鉴定身份,并一定会找李开毅配合。”
“没错,验DNA的时候,只要李开毅成功作弊,提供假样本。李天赐的作案嫌疑就从根本上抹除了。”
“可那具尸体又是谁的?”
“某位不知姓名的可怜人吧。”
我忍住喉头涌上的呕吐感,“如果两人是互惠互利的共生关系,李天赐为什麽最後又翻脸动手了呢?”
“恐怕是因为分赃不均吧。对李天赐来说,李开毅手上握着自己的致命把柄。为了互相牵制博弈,他肯定不敢把‘拂晓明星’也交付给二叔,只能选择自行变卖。可‘拂晓明星’的公开价格是2。58亿元,实际成本价恐怕一亿都不到。若在黑市上出手,价格还要大打折扣。李开毅这人贪得无厌,肯定会觉得分到手太少了,最终拿出把柄威胁李天赐说要报警。如此一来,除掉知情者就成了李天赐的唯一选择。”
我沉默不语。对李天赐来说,反正手上有那麽多条人命了,再也无所顾忌了。选择在葬礼後下手,恐怕也是为了嫁祸李子桐,彻底转移嫌疑。
“然後是我父亲,李学强的死。他曾经是个不错的人,可惜堕落得太快了,沉溺于酒精丶赌博等廉价娱乐不可自拔。我母亲去世後,我因为忍受不了他的暴力行为离家出走了。在那以後,恐怕只能由李天赐一个人承受他的暴力了。”
“他对亲生儿子也下得了手?”
“正常人不会。但他多少精神失常了,酒後曾向我扔过菜刀,砸入了我耳朵边的墙上。因此我才下定了出走的决心。李天赐可能也是感觉到了生命危险,才不得已先下手为强吧。杀了第一个人後,他的心理和人生轨迹完全变了。如果我没选择逃避,没有离家出走的话……”
“不是你的错。归根结底,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李子桐摇了摇头,“话题变得沉重了呢,明明说好今晚要忘记这些事的。是谁先提起的?”
“好像是我。”
“随意违反规则可不行。”她重新拾起微笑,很难看出是真是假的微笑,“自己选一个惩罚吧,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如果一定要选,还是大冒险吧。当下这种情况,若是说起真心话,谁也不能保证话题不会继续沉重下去,从而触发下一次惩罚游戏。简直成了无限递归。
“那好,大冒险,你陪我回趟高中吧。”
“可以啊,我们下一站就下车,再走一遍原来的上学路呗。”
“那算什麽大冒险,你要陪我混进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