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孩子们1
我们即将打劫音像店。
在九十年代,音像店是专门租赁录像带的地方。录像带是磁带的一种衍生品,可以用来录制或播放影音。那时的人们没有电脑或手机,也不知道流媒体为何物。若想观赏电影,要不专门买票去电影院看固定的片单,要不就去音像店租录像带。
这种店的门面一般不大。一进门,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排排类似超市的铁货架,架子上列着包装花花绿绿的录像带。李连杰的《少林寺》丶成龙的《警察故事》丶周星驰的《逃学威龙》等华语片是最受欢迎的。其他国家的,法国爱情片丶日本恐怖片丶韩国的催泪片等等也种类齐全。运气好的话,甚至能淘到影院正上映的最新好莱坞大片,省下全家乃至街坊四邻的电影票钱。
我们盯上的这家音像店位于连小轿车都很难进入的潮湿胡同里。那有一排低矮的房屋,其中一家就是音像店。店面很老旧,暴露在隔壁烧烤店油烟里的窄窗,熏得像油纸一般。
“你只有一件事要做。”郑坤是这麽叮嘱我的,“守在音像店的门前,若是有人经过,就学狗叫给我们暗号,很简单吧?”
“我们搬完二楼的货大概要半小时。这段时间里,你得全神贯注地观察情况,不能有丝毫分神,懂吗?”一旁的张志豪补充道。
我僵硬地点点头。
“放心,你不会有事的。”郑坤拍了拍我的肩,蛤蟆一样咧开嘴,“动手偷录像带是我们。虽然钥匙是你搞来的,可谁也没有证据证明这一点。”
“但万一店主有事回来了怎麽办,有巡逻的警察路过又怎麽办?”我呻吟道。
他收敛笑容,“闭嘴。你和我就是一条绳上拴的两只蚂蚱。如果不想进少管所,就老老实实合作。”
他从背後推了我一把,我跌跌撞撞从小巷隐蔽处走了出来。靠近音像店的时候差点摔了一跤。本以为有石子绊脚,但地上干干净净的,只是我的腿软了。
真像个傻瓜。我不由得哀叹一声,自我评价道。
到底哪里出了差错?我只是一个普通学生而已,为何沦落到必须协助犯罪的地步?
十一岁那年暑假,我的父母尚且维持着婚姻关系,但实际早有了离婚的念头。母亲埋怨当初没有找到好男人,父亲则认为自己被坏女人绊住了脚。
也许是顾虑到我的存在,两人似乎约定了暂时维持现状。不过无论他们如何装作若无其事,我还是能嗅出压抑的气味,完全不想待在家里。终日在外闲逛打发时间。
我生活的地方是一个叫城关的北方小城,人口只有一百万不到。城市的历史很短,建国後发现煤矿,这才升格为地级市发展起来。城里有三分之一的人依靠煤炭産业生活,遍地都是附属于矿业国企的家属区。与其说是个小城市,不如说是一个加大版的家属大院。90年代,这里只有一条四车道的主干道有资格被称为“街”,本地人也管那叫“中心街”。这条仅有500米长的路上,聚集了几十家商业店铺,兜售的商品五花八门,你永远不知道能从货架上翻出些什麽来。
其中最吸引我的店铺是一家街机厅。在网吧尚未问世的年代,那里是唯一能玩到电子游戏的地方。由于完全不禁烟,厅里终日烟雾缭绕,环境恶劣。但这丝毫阻挡不了玩家们的热情,一到节假日那肯定人满为患。昏暗的灯光下,衆多双眼睛盯着同一个屏幕,笑着,聊着,叹息着,指点着。
我每天的饭钱有两元,在街机厅可以兑换出足足十个游戏币。由于对当时最热门的格斗游戏《拳皇97》上了瘾,我的早餐和午餐通通化作银亮的游戏币消失在了黑洞洞的投币孔里。没钱的时候我就饿着肚子站在高手玩家背後干看,钻研他们的操作手法。
也许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又或许我在游戏方面确实有天赋。短短半个月,我已从初学者的身份毕业,脱胎换骨。小跳丶影跳丶急速压低跳丶牵制丶压制丶防守切换等高端游戏技巧玩得出神入化,最高创造过二十八连胜的纪录,投一个币就能霸占机台一下午。每当我入场坐下,身边就围满了观战的人。
不过这也带来了危险。与明亮的校园不同,街机厅属于危险的地下世界。除了依赖零花钱消费的小孩子,三教九流的社会闲散人员也在这里出没,两者之间时有交集。虽然我早已察觉到这种危险的存在,但还是抵挡不住电玩的诱惑。
每当屏幕上闪出“KO”的耀目字符,代表我再一次操作摇杆击败了机台对面的挑战者,身边必定会响起一片混杂着惊叹的喝彩声。这时的身体深处,总会涌出一股言语无法形容的快感,仿佛电流穿过神经。如果没有经历过街机对战游戏风潮的话,我往後的人生应该会有很大的不同吧!多年後,我有过这样的想法。别人听到了一定会笑出来吧?但对我来说就是这样的。
七月中旬的一个热天午後,我遇上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挑战者。普通人连输上两三局,早该认清实力差距,灰溜溜地逃走了。可这次的对手却屡败屡战,连续挑战了十多局。可惜技术实在差劲,最後一局我甚至在无伤的状态下结束了战斗。
周围看热闹的早嗤笑起来,我也忍不住得意忘形,“就这水平,回去练个十年再来吧。”
“**的,你说什麽!”对面传来狠狠拍击桌台按键的声音,一个厚墩墩的胖子站了起来,看起来简直像凭空生出一堵肉墙般。
我吓了一跳,赶紧溜下铝管制的椅子逃跑,但刚出店门就被揪住了後衣领。
“混账东西,看我不锤烂你那张不知天高地厚的脸!”胖子恼羞成怒地吼叫着,他起码是高中生的年纪,手臂比我的大腿还粗。
我用力去掰他的手腕,但与游戏不同,对方用蛮力轻而易举地化解了我的反击,把我双脚离地拎了起来。
眼看着他右手捏成拳头向我的脸抡来,却被另一个高瘦的大男孩架住了,“别这麽输不起啊。”
胖子全身都僵住了,听话地松开手。我一头栽倒,扶着地面喘粗气。高瘦的男孩友好地伸手拉我起身。
“对不起,我朋友的脾气有点暴躁。”男孩微笑着说。他身上的T恤皱皱巴巴的,牛仔裤也早洗得发白。与他玩世不恭的表情搭配起来,却显得十分潇洒帅气。
“没事。”我扭头就跑,但没成功,他没有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