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房间里的男人停下收拾相机包的动作。
我没兴趣仔细观察他的表情,反正只是一层僞装的假面。此刻只需顺着自己的节奏说下去就好。
“从第一次见面起,我就开始怀疑你了。当时你夸过我,说我不愧是警察的儿子。太奇怪了吧,对你来说,我只是采访对象的一个潜在关系人而已,有必要把我的家庭关系都调查清楚,一一牢记在心吗?”
“职业习惯使然。”
“别骗人了。你对‘李天赐’的死亡现场了解得太详细了,描述得有如亲眼所见。根本不像是苍蝇一般四处打探线索,随後零碎拼凑出来的。事实上,你说的就是作案时看到的对吧?你对自己的犯罪手法太过自信了,以至于都懒得掩饰了。”
“可我对警方的调查行动也了解的很清楚。”
“在这一点上不得不佩服你,是根据警方的办案流程和速度预估出来的吧。了不起,如此惊人的反侦察能力,你到底害过多少人?”
“你的臆想症最好去医院看一看。”
“第一眼看到你的遗照时,我确实觉得自己的脑子出问题了。你没参加过自己的葬礼,所以想不到吧?就算提前把照片都清理干净了,仍然有身份证照片可以放大使用。虽然模糊了一点,但足够看清五官结构了。你特意贴了络腮胡子,戴了眼镜,还化妆出一道显眼的疤痕,企图利用这些特征模糊别人对你五官的印象,但仔细看还是能认出是同一个人的。”
他干笑两声,“参加我自己的葬礼,这句话你说出口不觉得好笑吗?”
“好吧,既然你抵死不愿承认。我只好继续揭底牌了,杀害李开毅的凶手也是你吧?”
他终于不再笑了。
“一个月来,思考起李开毅的案件,我始终有个疑问。为什麽李子桐会被扣留那麽久?如果警方没有确切的证据,按流程早该释放她了。得知你的真实身份後才明白,是你设下了陷阱,让每一个企图理清案件真相的人都踩了进去。”
“由于小时候吃过亏,我这人对脚印特别敏感。凶案发生的主卧室遍地都是灰尘。每个走进房间的人都必然会留下脚印,除非他能克服重力漂浮起来。警方肯定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们采集案发後现场新增的脚印後,自然会发现分别属于二叔丶二婶和李子桐。既然二叔不是自杀,二婶又有不在场证明,有杀人嫌疑的就只有李子桐了。可谁也没想到凶手竟能脱离自然法则,像个幽灵一样行动。”
“而你,就是那个幽灵。”我望着房间里的男人,断言道。
他没有回答。
“李天赐的尸体在老宅被发现的消息,是你告诉我的。那时你特意回避了一点,没告诉我尸体是在哪个房间发现的。不过挺好猜的,肯定是主卧室吧。不然案发当晚李开毅夫妇也不会提出想睡在别的房间了。既然尸体曾经悬挂在房间里,地上那人的脚印肯定不会是新的吧,负责采集脚印的刑侦人员肯定是这麽想的。”
“如此一来,房间里的第四种脚印,真凶的脚印,就这麽理所当然的被无视掉了。”
“至于你是怎麽杀害李开毅的,可以说是毫无技术含量了。这间屋子原本就是你住的,你肯定留有备用钥匙,加上对房屋结构也熟,摸进摸出自然毫无阻力,就算留下指纹和脚印警方也不会起疑。”
“可你为什麽要把杀人嫌疑嫁祸给李子桐呢?她明明一直对你很好。”
男子依旧不回答。我把沉默理解为一种默认。
“为了嫁祸,你特意僞造了一个假密室。因为预料到在你‘死後’,警方肯定会把所有钥匙留给李子桐。由于密室的门只能是持有钥匙的人从外面锁上的,你姐姐到时候肯定会受到怀疑。可你没料到二叔婶提前把钥匙都把控在自己手上了,你的一番苦心都白费了。”
还有一点我也终于想明白了,李开毅为什麽会在死前露出极度惊恐的表情。
带入死者的视角想象一下吧。你迫不得已,留在凶宅里过夜。躺在双人床上,你特意避开了靠窗的那一侧,因为知道你的哥哥就是死在那里的。但恐惧感丝毫没有减弱,只要目光一挪开,你就感觉哥哥的尸体依然躺在身侧。你当然不敢关灯。你盯着屋里唯一的光源,天花板上的吊灯。你知道那盏吊灯曾被取下来过,只剩下一个鈎子。你的侄子用那个鈎子上吊自杀了。你刚参加完他的葬礼,清清楚楚地记得遗照上的那张脸。你仿佛能看到他正挂在天花板上,吐出舌头,由于眼球上翻而形成的白眼空虚地注视着你。
突然,一个幽灵飘入房间,迅速扑了过来。他的脸近在咫尺,是你早已死去的,变成白骨的侄子。你感觉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在尖叫,但他戴手套的左手已捂住你的嘴,右手的尖刀深深刺入你的小腹……你的心脏会不会在被利刃刺入前就已经停止跳动了呢?
听完我的话,男子静静思索一会,神色木然地背上相机包,走到门边,拧门把想要出去。但门把纹丝不动。
他双手齐上,弯下腰,用力到脸色都发红了。“啪”的一声,门把断了,落在地上。
“忘了跟你说了。”我看着有可能在过去十三年里杀害了所有血亲的男子,“昨晚我不小心把门锁弄坏了。为了保险起见,连门把都锯断了,虽然勉强用胶水黏好,但从房间里再也不能开门了。”
他转过身,脸上再没有一丝堪称表情的表情,喉结宛如异形般在喉部上下爬动,仿佛想要撕裂肌肤获得自由,“从一开始,这里就是一处陷阱?”
“感谢你的配合。”
“你说担心警方的干涉,这才请我拍摄出真相,这话也是假的?”
“当然,不然怎麽请得动你呢。”
男子捂住脑袋蹲下,不久嘴角扬起一丝微笑。最初只是“噗嗤噗嗤”的笑法,随後越笑越大声。他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了,要扶着墙才能站起。
“别得意忘形得太早,你是赢不了我的!”他摘下眼镜,擦去大笑带来的眼泪,脸上的伤疤变淡了,“你到底猜不透我是如何骗过DNA检测,如何得到官方的死亡证明,变成一个幽灵的。只要突破不了这一点,你的推理就是雾气,风一吹就散。谁也不会相信,什麽也证明不了。”
“没错,我认输。”我干脆利落地回答。
这答案让他愣住了,笑不出声了。
“确实,我赢不了你。你的犯罪手法太高明了,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你是怎麽死而复生的,也无法确定徐兰的死与你是否有关,更猜不透你的杀人动机,每一桩杀人动机。”我取出手机,“但报警总可以吧,他们总有办法从你嘴里撬出真相的。”
我特意缓缓地按键拨号。
“等等。”房间里的男子神色骤变。仿佛下定巨大决心一般,他憋红了脸,狠狠咬着牙,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做笔对双方都有好处的交易吧。放我走,‘拂晓明星’归你。”
这倒是个意料之外的回答。
“王冠我留在上海了,存在某一处储物柜里。你愿意放我走的话,钥匙和领取凭证都归你。你甚至不必现在放我走。可以先去上海,把王冠取到手,确认交易达成後再回来开门。反正等个一两天也饿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