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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花熟水(第1页)

桂花熟水

这些新人,在内廷中努力扑腾出水花,但皇帝的眼神始终算不上过多垂顾,只偶尔一瞥。圣上是如此态度,这原本的老人们自然也都更加心平气和。在郑妙入宫的第二十年,诸玄瞻更是明明白白表明了态度,之後选秀只为子辈挑贤妻美妾,不再东西六宫不再进新人了。

那只是一个极为寻常的秋日,阳光和煦温柔。皇後李见筠在坤宁宫摆下小宴,明贵嫔也休养了多年,终于又有一舞之力,可以展现那倾国倾城的身段。

郑妙只是端坐一旁,手垂在编织精巧的竹篾上,静静挑选着初采金桂,将其中饱满浓郁的均匀铺在小炉上受热,并用素净的盖碗倒扣,同时拈了白牡丹花茶,注水静候。待水滚开,再往薄薄覆盖着凝露的杯盏,注入温热的茶汤。

景美,舞美,泡制出的桂花熟水更是馥郁芬芳。

王琅嬛先是身着一袭碧衣蹁跹,宛若佛前莲般圣洁,又似出水芙蓉一样清丽。

诸玄瞻抚掌而笑道,“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当是如此。”

若论美貌,她并不如宫中许多人,要说起舞的本事,後来者居上的也不是没有。毕竟,上有所好,下必从焉,上有所恶,下亦从之。皇帝爱舞,乐坊自然常常推陈出新,虽然花一侬的下场凄凉,但总有前仆後继的人来争这份富贵荣华。最近几年,有仿青山螺黛的,亦有灿若朝霞的。不过他只是颔首丶称赞丶放赏,独属眷顾已经都给予了此刻舞台正中的明贵嫔。

郑妙为帝後点茶後,也自己倒上一盏细品。王琅嬛虽然旧伤在身,但是身姿舒展,面容从容,风度更胜从前。这是帝後二人,这天下最尊贵的一对夫妻为她辟出安宁,多少年下来将养出来的,她能得以有尊严体面维持着自己的热爱和向往,不作为取乐的玩意,倒有点酬报知己的味道。

不过寿昌宫中西域古丽娘和天竺柯娜的存在,还是更大地激发了她的灵感。

伴舞如花萼一样簇拥着她掩映着她,眨眼间王琅嬛就换上极为妩媚的紫裙,手腕腰间银铃铛清脆作响,加上那眼波流转,几乎要勾走人魂魄一般。她虽然几乎仍然是和上半阙一样的舞姿,但俨然就是另一个人物,从清纯到魅惑,都在她的表现力之中。

诸玄瞻看得拍手叫好,李见筠也看得眉眼盈盈,很是投入,满面都是欣赏之色。郑妙更被迷得呼吸都忘了,直到一曲终了,才连连换气。

王琅嬛打着旋子,轻巧地转到三人案前,接过郑妙递上的熟水。她的脸微微泛红,吐息也不似从前那样悄无声息,毕竟年纪上来了些,还诞下海尔,但那双眼睛依然熠熠生辉,有如暗夜寒星。

李见筠捏着帕子,隔空刮了刮郑妙的脸蛋,笑道,“这麽些年了,也该算见惯美人了,舒贵嫔你怎还是如此入迷?”

郑妙也不觉羞涩,只坦然一笑,“是臣妾失仪了,那便再自罚三杯。”

诸玄瞻笑着挥手,“你真是又贪色又馋嘴,这杯好茶,合该大家一起享用才是。”

桂花茶虽然文雅,但到底不顶肚子,皇後处事从来周全,便有安排上很合节令的一桌山间家宴。

用膳将饱,诸玄瞻看着皇後和两位贵嫔行了两圈酒令,突然慨叹道,“王之春秋高,一日山陵崩。将来过了孝期,你们可还要如今日这般快活才好。”

一时满座皆惊,王琅嬛的筷子都跌在桌上,郑妙舌头发麻,服侍的下人更是都跪了一圈。

唯李见筠面色仍从容,声音温柔如风拂杨柳,“陛下,如今您养育澈儿有成,臣妾也为他挑好了可管束内帷的妻子。”她微微停顿,书卷气满满的脸上露出几分铮铮作响的坚定,“只是从当年十五岁入王府,到如今已经有三十五年,这过得太快了。外头的臣子能得遇明主,一向都是生死相随,若君不嫌,妾愿……”

话音未了,郑妙已经彻彻底底明白了她这腔琉璃心肠。

虽然来到这个世界二十年,但是平时也总避世躲懒,和这位後宫总经理接触不算许多。以前只认为李见筠是慈悲的温婉的,比起龙子龙孙,她更爱怜经历産育之苦的妃嫔,尽力伸开羽翼,护佑宫中花骨朵一样的女子,驱除暗处的魑魅魍魉。这和善的皮囊下,藏着不输朝堂男儿,事君忠君之心。

郑妙虽然垂着眼睛,跟着王琅嬛一起安静肃立,但是眼眸仍凝视着地面,入神地看着诸玄瞻那明黄的衣摆,盯着那温暖坚定的颜色。

李见筠是个好女子,但她也是幸运的,遇到这样一任有利刃刚亦有绕指柔的君上。

诸玄瞻轻叹一口气,“朕早就料到梓童你会如此。”说着又点了面前两位贵嫔的名,“待新帝登基,慈宁宫若有不适,你们要尽力安慰相伴。若死後万事成空便也罢了。若真有死後世界,朕再打下一片天下也需时候,不需你们女子陪着颠沛。都自然地待寿元尽了,再下来享福就是。幽冥涧里,也许有不一样的舞艺和美食,可一一品鉴。”

一改平日里他乾纲独断的模样,此刻的诸玄瞻声音柔和,但是越听到後面,李见筠越是抿紧嘴唇,不让努力维持的坚强面具崩开,王琅嬛已经跪倒在地,泪水涟涟。

郑妙仍然改不了走神的毛病,想着大概伟男子都是一样的,曹公当年病榻前大概也是这样的柔情款款,这样分馀香给诸位夫人吧。不过比起来,诸玄瞻身量还是更高一些的。

不过她这心思只是流转了一瞬,很快就忍不住也悲从中来。虽然听起来是退休的日子在招手,但毕竟也有几分知己之谊和同床共枕的恩爱,也说不舍得,自然也是有的。

诸玄瞻看着面前三个满脸悲戚的女子,不似朝堂上那样手拿把攥处理政务军务那样从容,快年过半百了,倒是有几分毛头小子那样无措起来。

他沉吟片刻,点了点郑妙的额头,“你是个知情识趣的,好好按朕的吩咐照应她们。自有你的好处。”

郑妙被戳得一愣一愣,他反倒被她的讶异逗笑了,描补道,“也是朕不好,昨日新长出一根白发,才生出这许多是非来。”

王琅嬛哭得嗓子都有些哑,“望陛下珍重自身,就算不为妾身等,江山社稷也仰赖圣上。”

诸玄瞻慨然道,“从来就没有什麽千秋万代,为君者只有常怀忧惧。”说着伸手拉住李见筠,轻轻抚摸她保养得宜但到底有几分岁月痕迹的手背,“还有时间,朕会尽力教会澈儿。”

李见筠合眼,缓缓滴下一滴琥珀般的眼泪,凝结了不曾出口的千言万语。

此後五年,诸玄瞻仍然是一位明君圣主,只是衰老还是不可不免一点点降临在他的身上,如同京城注定要来的雪,先是细细碎碎,慢慢如同扯开的棉絮,最後鹅毛一般覆盖周身。

自他半开玩笑半严肃地交代了一部分後事,诸玄瞻开始慢慢放权给太子,开始教会他最器重最得意的嫡长子,作为人君最後最重要的课,如何成为这个天下的主人。

这个兵马出身,朝堂上一向强硬的有为帝王到最後缠绵病榻的时候,他甚至还有一点力气说笑,“朕这一生,所作所为,俯仰无愧,足矣。而且以前朕少时读史书,只觉得玄宗若早死十几年,多好。如今也算是得偿所愿。”

皇後侍疾多日,日渐消瘦,泪水早就在人後都流干了,只绷着容长的脸蛋,神色恍惚地坐在榻前,勉强露出一点笑容回应这些俏皮话。

诸玄瞻顿了顿,捡起一些力气,继续道,“前朝的事情,都已交代分明了,後宫之事,有赖梓童多年统御,也都甚好。只是,当年任氏设计悦嫔,叫你窥破,你周全她的体面,只是私底下罚她廊下跪,谁知她已经有了身孕,自此落下不足,生下的孩子不及满月就去了,朕知道你一直心里有愧,所以也多有垂顾……”

郑妙心中惊涛翻浪,心中连连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许多事情都有解释,哪怕任佳偶有作祟,也都被皇後压制,到後来,高位妃嫔林立,她才越发束缚手脚。

只可惜,此刻殿内服侍,唯有帝後丶她和明贵嫔四人,王琅嬛又是个痴心实意的,得了皇帝交代後,只一心看顾着摇摇欲坠的皇後,不能和郑妙交换滴滴流转的八卦眼神。

诸玄瞻轻叹一口气,“以前朕只大概风闻一二任氏的手脚,有梓童在,後宫也是水波不兴,就罢了。她这麽多年的富贵荣华,老三也列了序齿,得享祭祀,也算抹平了。”

李见筠俯身请罪,“是臣妾妇人之仁了。”

诸玄瞻伸手拉住,“朕是天下的主子,知道许多事情并不好做,你在後宫理事也是一样。朕也知道,後宫中真正赤诚心肝的人并不多,但是像她如此歹毒的,却也少。临了了,这些前尘往事,就由朕来断去,发送了她後,就挑一处佛寺埋骨。还有,在她身上吃过委屈的悦嫔,也该描补一二。”

诸玄瞻的眼神垂下,又看了看跪在下首的郑妙,感叹道,“说起来,以前府里,比起何氏和任氏,你老实得好似个锯了嘴的葫芦。也许紫禁城风水养人,倒是一日日容光焕发起来。”

郑妙眉心一颤,心中暗道,临了了您回光返照可别醍醐灌顶,发现我是个异世的游魂。

但诸玄瞻并不深究这份变化,只是露出一点淡淡笑意,“阖宫里,朕和皇後四十年夫妻,是谁也及不上的。但其馀人论起来,都不如与你这二十年知心。舒贵妃,记得朕的交代。”

这一声遗诏的加封,如一个惊雷砸在郑妙的肩头,她难以置信地擡头看向他,在他未尽的眼神里,郑重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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