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高烧的危机在医生的全力救治下终于度过。江屿的体温逐渐恢复正常,感染指标下降,意识也恢复了清明。然而,病房里的气氛却并未随之轻松。
夏晚依旧每日出现,带来温热的汤水,轻声询问他的状况,帮他调整靠背,处理一些必要的日常事务。她的动作依旧细致温柔,神情也尽力维持着平和。但江屿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同。
她的眼神不再像之前那样,总是带着全然的专注和温暖落在他身上。更多的时候,她垂着眼睫,专注地削着苹果,或者望着窗外,仿佛在刻意避开他的视线。她的笑容变得客气而短暂,像蒙上了一层薄纱。两人之间那份在伤痛中滋生的丶无言的亲密与依赖,被一种无形的距离感取代了。
更让江屿感到心慌的是,他偶尔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丶未来得及掩饰的疲惫和……一丝受伤的黯然。尤其是在他父母在场的时候。
江父江母也回了津州,每日都会来医院探望。江父的态度相对内敛,更多是询问医生病情,或者和江屿聊聊公司近况,目光偶尔落在忙碌的夏晚身上,带着审视,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江母则不同。她对夏晚的疏离感几乎不加掩饰。她会挑剔夏晚带来的汤“太清淡”丶“不合小屿口味”,会“不经意”地提起江屿从小到大被照顾得多精细,暗示夏晚不够用心。当夏晚在病房处理工作电话时,她会微微蹙眉,流露出对“不够专心照顾病人”的不满。最让夏晚如坐针毡的,是江母时不时看向她的眼神,那里面充满了防备和忧虑,仿佛她是一个随时会诱使江屿再次陷入危险的隐患。
这一切,江屿都看在眼里。他试图缓和,在母亲挑剔汤水时,他会立刻说:“妈,我就喜欢清淡的,夏晚熬了很久,很用心。”在夏晚接工作电话时,他会主动解释:“项目收尾关键期,夏晚负责,不能耽误。”他甚至会刻意在父母面前,用没受伤的手去握夏晚的手,传递他的支持和安抚。
夏晚会回握,会对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但江屿能感觉到她指尖的微凉和笑容下的勉强。那份因高烧呓语而生的隔阂,并未因他的清醒和解释而消散,反而在江母持续的压力下,变得更加沉重。
一天午後,江父有事离开,江母坐在床边给江屿剥水果。夏晚刚结束一个电话会议,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江母状似无意地开口,语气却带着尖锐的试探:“夏小姐工作这麽忙,还要抽空照顾小屿,真是辛苦了。不过女孩子啊,事业心太强,有时候难免顾此失彼。你看这次,要不是……”她没说完,但未尽之意指向明显。
夏晚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
“妈!”江屿的声音带着少有的严厉和烦躁,打断了母亲的话,“我说过了,这次的事是我自己的选择!跟夏晚的工作没有任何关系!她工作出色,独立负责重大项目,我很为她骄傲!”他因为激动牵动了伤口,疼得吸了口冷气,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
夏晚立刻上前,紧张地扶住他:“别激动!伤口会疼!”
江母被儿子突如其来的严厉震住了,看着儿子苍白的脸和痛苦的表情,又心疼又委屈,眼圈瞬间红了:“小屿,妈也是为你好!你以前为了那个……为了沈之遥,差点连命都丢了!妈是怕你再……”
“妈!”江屿猛地提高音量,胸口剧烈起伏,眼神锐利地看向母亲,“不要提她!也不要拿夏晚跟她比!她们是完全不同的人!夏晚不是她!”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被触及逆鳞的痛楚和愤怒。
病房里瞬间死寂。
江母被儿子的反应吓到了,也意识到自己失言,触及了儿子最深的伤疤。她看着江屿痛苦愤怒的样子,又看看旁边脸色苍白丶紧抿着唇一言不发的夏晚,心中五味杂陈,最终只是红着眼眶,默默地放下了手中的水果。
“我……我去问问医生你的药。”江母声音哽咽,起身匆匆离开了病房。
门被关上。病房里只剩下江屿粗重的喘息声和令人窒息的沉默。
夏晚扶着江屿的手臂,能感受到他身体的紧绷和微微的颤抖。他刚才激烈的反应,那句“不要提她!”,那愤怒中夹杂的痛楚,都像针一样扎在夏晚心上。她清晰地看到了“沈之遥”这三个字对江屿的杀伤力,看到了他内心深处那片尚未愈合的丶一触即痛的禁区。
“对不起……”江屿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深深的疲惫和懊悔,他反手紧紧握住夏晚的手,仿佛抓住唯一的浮木,“我妈她……她不是有意的。她只是……被过去吓怕了。”
夏晚垂下眼帘,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他的手心滚烫,带着劫後馀生的脆弱和不安。
“我知道。”她轻声说,声音平静无波,“伯母担心你。”她没有说“我理解”,也没有说“没关系”。有些伤口,不是一句“没关系”就能抚平的。
“夏晚,”江屿急切地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渴望被理解的痛苦,“高烧时我说了什麽……李默告诉我了。那不是我的本意!我……”他艰难地组织着语言,试图解释那潜意识的呓语,“那些都过去了!沈之遥……她只是一个错误,一个让我付出了巨大代价才明白的错误!她代表的是我过去最糟糕的状态,最不健康的感情模式!那不是爱,那是一种……毁灭性的消耗!”
他喘了口气,目光灼灼地盯着夏晚,仿佛要将自己的心意刻进她的灵魂深处:“夏晚,你不一样!完全不一样!和你在一起,我才开始明白什麽是平等,什麽是尊重,什麽是真正想要去守护而不是病态占有的感觉!你让我感到平静,感到真实,感到……自己在变好。你才是我现在和未来唯一想要的人!那声呓语……它只是过去留下的一个可悲的回声,它不代表任何现在!”
他的剖白,急切丶真诚,带着自我剖析的痛苦和清晰的爱意。夏晚静静地听着,心中翻涌着巨浪。她相信他此刻的真诚,也理解那呓语的无意识。她为他终于能如此清晰地看清过去那段关系的本质而感到一丝欣慰。
但是。
“江屿,”夏晚擡起头,迎上他紧张而期待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平静,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温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我相信你现在说的话是真的。我也相信,你对我的感情是真的。”
她顿了顿,声音轻缓却带着千钧之力:“但是,‘过去’不会因为一句‘过去了’就真的消失。它在你心里,在伯母的担忧里,甚至……可能在我不知道的某个角落,依旧存在着。它像一道伤疤,平时看不见,但一碰就会疼。”她看着江屿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心中不忍,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我不需要你立刻忘记沈之遥,或者抹掉那段经历。那不现实,也不必要。那是你的一部分。”她的话语温和却坚定,“我需要的是时间,江屿。时间让你心里的伤疤真正长好,不再轻易流血。时间也让伯母,让我,让我们所有人,都看清楚,我和你,我们之间正在建立的,是和过去完全不同的丶健康的关系。”
她轻轻回握他的手,传递着力量,也划下了界限:“在那之前,我们都需要一点空间,好好想想。你安心养伤,把身体彻底养好。我也需要……整理一下自己的心情和工作。”她避开了“沈之遥”的名字,但两人都明白,那高烧中的呼唤,就是她需要整理的核心。
江屿看着她平静却疏离的眼神,听着她理智而清晰的安排,心口像是被什麽东西堵住了,闷闷地疼。他知道她说的都对,无可辩驳。她给了他最大的理解和包容,却也划下了最理智的距离。这距离感,比任何争吵都更让他感到无力。
他没有再试图挽留或辩解,只是更紧地握住了她的手,仿佛想抓住这仅存的连接,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全然的妥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好……我听你的。我养伤。你……别离我太远,好吗?”
夏晚看着他眼中那份近乎卑微的祈求,心头一软,鼻尖微酸。她点了点头,轻声承诺:“我不会走远。只是……我们都慢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