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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4 章（第1页）

第54章

晋城的清晨，总带着一种被水洗过的清澈。薄雾尚未完全散尽，湿润的空气里混杂着泥土和邻家早餐的香气。夏晚醒来时，窗外老槐树的枝叶正将细碎的影子投在窗帘上，轻轻摇曳。

身旁的位置是空的，母亲周文娟已然起身。厨房里传来极轻微的丶锅铲与铁锅碰撞的声响，还有小米粥在锅里咕嘟冒泡的醇厚香气，丝丝缕缕地飘进房间。

夏晚没有立刻起床，她在温暖的被窝里蜷缩了一下，感受着这份熟悉的丶属于家的安宁。

昨天江屿离开之後，母女两个去县城的商场逛了逛，各自添置了一些衣裳，去吃了一顿大餐，还给远在沪城的夏阳打了一通视频电话。

夏阳戴着安全帽抱怨他们，“我也想回啊……”

“好好工作吧你！”夏晚笑着挽着妈妈的胳膊，使劲儿冲着弟弟炫耀。

回来之後，母女俩一前一後洗漱收拾，夏晚抱着自己的枕头被子就往周文娟房间里跑。

“妈妈，我今晚跟你一起睡……”

周文娟看着女儿，打趣说他长不大，但幸福的笑容自始至终没有收起来过。

昨天，两人心照不宣的没有提及江屿的事，并不代表这件事情就会无声无息的湮灭。与以往回来时那种全然放松丶甚至带着一丝逃避的心态不同，这一次，心底某个角落是满的，沉甸甸的，带着一种笃定的力量。那是江屿在父亲墓前那个郑重的鞠躬，和他那句“我会照顾好夏晚”的承诺，在她心里落下的锚。

她起身，叠好被子，走到窗边。楼下，早起的老人们已经提着鸟笼或菜篮，慢悠悠地开始了新的一天。生活在这里，节奏缓慢而扎实，与津州那种高速运转的都市脉搏截然不同。可她知道，自己终究是要回到那个充满挑战的轨道上去的，只是这一次，回去的心境已然不同。

早餐桌上，是简单却温暖的家常样式：熬出米油的小米粥，周文娟自己腌的脆爽小黄瓜，还有冒着热气的白面馒头。

“多吃点，看你瘦的。”周文娟将一个剥好的鸡蛋放进夏晚碗里，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带着难以掩饰的心疼，“回去工作，也别太拼命了，身体是自己的。”

“我知道，妈。”夏晚低头喝了一口粥，暖流顺着食道滑下，熨帖着肠胃。

母女俩沉默地吃了一会儿，只有碗筷轻微的碰撞声。阳光透过厨房的玻璃窗，在老旧却洁净的瓷砖地上投下一块明亮的光斑。

“晚晚，”周文娟放下筷子，声音轻缓，却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郑重，“那个……江屿，”她似乎还不习惯如此自然地提起这个名字，“妈昨天，想了很久。”

夏晚擡起头，看向母亲。母亲的眼角爬满了细密的皱纹，眼神里有担忧，有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经过挣扎後的平静。

“之前没见过，妈也没阻止你。现在见到了，心里又有点没底了。”周文娟叹了口气，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碗沿，“妈是怕，怕你……一个人扛着太累，怕你受了委屈没地方说……咱们这样的家庭，跟人家比不了。”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可昨天，在你爸那儿……他那样儿，妈看见了。”

夏晚的心像是被什麽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鼻尖瞬间泛起酸意。

“他那样的人，肯在你爸面前……那样，”周文娟似乎找不到更准确的词语来形容那个鞠躬，只是重复着，“妈就知道，他是真把你放在心上了。至少，现在是真心的。”

她伸出手，覆盖在夏晚放在桌上的手背上，那双手因为常年操劳而显得粗糙，却异常温暖。“妈拦不住你，也不想拦了。你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路是你自己选的，以後是苦是甜，都得你自己尝。妈还是那句话，”她看着女儿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要是……要是真有一天，觉得委屈了，难过了，别硬撑，回家来。妈这儿，永远有你的饭吃，有你的地方住。”

没有华丽的祝福，只有最朴素的退让和最坚实的後盾。夏晚这次没有哭，浅浅的笑堆在她的嘴角。她反手紧紧握住母亲的手，笑得甜蜜丶幸福：“谢谢妈妈……我……我会好好的。”

她无法做出绝对的保证，未来依旧迷雾重重，但母亲的理解和这份无条件的接纳，给了她前所未有的勇气。

与此同时，飞驰的“和谐号”列车上。

江屿靠在窗边，目光落在窗外飞速倒退的北方平原。田野是大片大片的绿色，偶尔掠过安静的村庄和笔直的白杨树，像一幅幅流动的风景画。

右肩胛骨的位置传来熟悉的丶绵长而深沉的钝痛，提醒着他不久前那场惊心动魄的意外。但他此刻的心绪，却异常清明，甚至带着一种久违的平静。

他拿出手机，解锁，屏幕停留在与李默的聊天界面。他发出了一条新的信息：

「安排明天上午九点，津州市第一医院骨科复诊。联系张教授，做一次全面的康复评估。另外，把下周需要我紧急处理的工作清单发我。」

语气是惯常的简洁丶高效，不容置疑。

发完信息，他收起手机，重新看向窗外。脑海中浮现的，却是晋城那个略显陈旧丶却处处充满生活痕迹的小家。夏母小心翼翼又难掩关切的眼神，餐桌上那盘带着锅气的家常菜，还有……夏父墓碑上那张带着温和笑意的黑白照片。

“家”这个概念，在他过去三十多年的人生里，更多是与冰冷宽敞的豪宅丶恪守的礼仪丶以及遥远的越洋电话联系在一起。它代表着责任丶规训，以及某种无法逾越的疏离。而这一次，在晋城，在那个小小的单元房里，在夏父肃穆的墓碑前，他第一次触摸到了一种截然不同的温度——那是掺杂着烟火气丶带着细微摩擦却又无比坚韧的羁绊，是愿意用一生去守护的踏实感。

他不是空手而归。他带回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以及一份清晰的目标。他需要更快地好起来，不仅是身体上，还有处理那些盘根错节的家庭关系的能力上。他不能再让夏晚独自面对来自他世界的风雨。

列车平稳地行驶着，轨道延伸向远方，也延伸向他必须回去并为之奋斗的现实。他微微闭上眼，感受着阳光透过车窗照在脸上的暖意，仿佛也感受到了那个北方小城里，残留在他风衣上的丶属于她的淡淡馨香，和那份让他心安的承诺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