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亦琦看着四周摆满的锅碗瓢盆,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问身边的何长生:“我能不能去沈冰洁帐子里打地铺?”
还没等何长生回答,灶台后面的王妈妈先开了口:“个子不大,胆子倒不小,还敢住到沈姑娘帐里去。”
何长生也面露难色,说道:“张姑娘,沈姑娘是广陵王的人,你去住怕是不妥。”
这句“广陵王的人”似乎包含着许多隐晦的信息,张亦琦心中暗自思忖:难道她是广陵王的爱人?可看他们之间的相处,又不太像啊。如果是爱人,为何要避嫌呢?而且广陵王对她,也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冷漠。那难道是情人?因为怕被其他人发现,所以才故意表现成那个样子?但这种事情,下面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不过是心照不宣地装糊涂罢了。
“到底睡不睡?”王妈妈不耐烦的声音打断了张亦琦的思绪。
“睡睡睡。”何长生连忙替张亦琦回答,“张姑娘,那我先走了。”
何长生一走,张亦琦借着微弱的烛光,环顾四周。这是一个极为简陋的厨房,几排架子上摆满了粮食和碗筷。帐篷里大部分空间都被干柴占据,光线昏暗。王妈妈又在睡觉,张亦琦无奈,只能找了个角落,背靠坚硬的干柴,席地而坐。虽说还是初秋,但这里毕竟身处西北,夜间格外寒冷,帐篷又四处漏风,冷风呼呼地灌进来。张亦琦不由得抱紧自己的包袱取暖,可还是被冻得瑟瑟发抖。这时,她终于明白为什么王妈妈要睡在灶台后面了,那个角落正好被前面的灶台挡住了风,不仅如此,灶台里应该还有火种,不用想都知道那里肯定很暖和。
张亦琦又开始后悔起来,一旦这种情绪开始蔓延,脑海里就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些“如果”。如果那时她没有那么拼命,没有在工作和学习中卷生卷死,就不会死在大寒的那个晚上,就能安稳地睡在空调房里、温暖的大床上;如果那时她选择安分地留在张家村里,现在至少能睡在茅草床上,虽说她平日里嫌弃茅草床简陋,但那好歹也是一张能遮风挡雨的床啊。越想越难受,张亦琦忍不住暗暗啜泣起来。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一个在温室里长大的读书人,在学习上一帆风顺、所向披靡,可在生活中却从未吃过一点苦头。死过一次之后,仿佛之前亏欠生活的,现在都要一点一点地偿还。大约是哭累了,张亦琦在疲惫与寒冷中,不知不觉地闭上了眼睛。
歧路医心(三)
天边才泛起蟹壳青的色泽,张亦琦便被铁锅碰撞的脆响骤然惊醒。她艰难地撑开眼皮,肿胀的眼眶好似塞了两颗酸枣,生疼生疼的。王妈妈正双手叉腰,直直地立在灶台前,紧接着,只听“当啷”一声,陶碗重重地摔在案板上,王妈妈扯着嗓子喊道:“哟,贵人醒了?可别赖我吵着你!”
借着帐篷内朦胧的光线,张亦琦断定天还未亮。这王妈妈一大早起来折腾什么呢?瞧她在灶台间忙得团团转,一会儿忙着生火,一会儿费力搬水,一会儿又到架子上取菜。没过多久,几个士兵走进帐篷,和王妈妈简单寒暄几句,很快,帐篷外便热闹起来。原来是伙头兵开始做饭了,为了确保大军清晨能按时吃上饭,他们总是起得最早的那一批人。帐篷里弥漫着尚未散去的柴烟,张亦琦伸手摸到湿漉漉的帐篷布,露水正顺着帆布缓缓往下淌。她望着王妈妈在灶火前微微佝偻、晃动的背影,铁勺刮擦锅底的“嚓嚓”声,混杂着士兵们晨起的吆喝,整个军营就像被竹竿猛然捅醒的马蜂窝,瞬间喧闹起来。
张亦琦向王妈妈讨一瓢水用来洗漱,王妈妈嘴上骂骂咧咧,满脸嫌弃,可到底还是给了。张亦琦面无表情地接过水,心想不过要一瓢水,还被这般数落,实在不想跟她道谢,权当是无声的报复了。
简单洗漱完,张亦琦毫无吃早餐的心情。趁着王妈妈在外面忙碌,她偷偷打量起王妈妈搭在灶台后面的床。这床构造极为简单,不过是几块木板拼凑在一起,中间铺上稻草,最上面再铺一层粗布。
虽说构造简单,可张亦琦却犯了难。稻草容易弄到,布也能去买,可这木板要去哪里找呢?
正思索着,何长生来找她了。
“张姑娘。”何长生十分有礼貌,见到张亦琦,先行拱手行礼。
“你来得正好。”张亦琦赶忙拉着他,一同研究起王妈妈的床,“你知道从哪儿能弄到这样的木板吗?”
何长生瞧了瞧床,又看了看张亦琦肿得像核桃似的双眼,关切地问:“张姑娘,你昨晚没睡觉吗?”
“睡了。”张亦琦有些尴尬地回答,伸手指了指干柴旁的角落,“我在那儿坐了一晚上。”
“王妈妈没管你?”何长生满脸诧异。
张亦琦无奈地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何长生的肩膀,感慨道:“小兄弟,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般乐于助人的。”
何长生听了,脸色微微一红,赶忙又向张亦琦行礼,愧疚地说:“张姑娘,是我疏忽了,我这就给您想办法。”
“真能弄到?”张亦琦忍不住提高了声调,眼中满是期待。
“我们可以去找田大叔。”何长生语气笃定,“田大叔那儿肯定有。”
说罢,何长生带着张亦琦在各个帐篷间穿梭,终于来到医所附近的一块空地。只见一个满脸胡子、瘸着腿的中年男子正大口大口地喝水,模样十分粗犷豪放。四周堆满了木材,其中不少明显是刚砍下来不久的树木,还有各式各样琳琅满目的木工工具,以及一些家具的半成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