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用则道:“铁牛兄弟勇武可嘉,但那庄子墙高壕深,强攻恐有损伤,还需从长计议。”
衆人七嘴八舌,有的主战,有的主和。
宋清听得昏昏欲睡。这种小事,在他知道的历史(或者说故事)里,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他下意识地,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嘀咕了一句:“围三阙一,引蛇出洞,或者派几个机灵的混进去里应外合不就完了,吵什麽……”
他的声音很轻,但在某个瞬间,大厅里恰好安静了一下。
于是,这细微的话语,竟清晰地传到了前排几个人的耳朵里。
吴用猛地回头,羽扇停顿在半空,锐利的目光射向宋清,带着明显的惊讶。
几个靠近的头领也诧异地望过来,眼神里充满了不可思议和……一丝被冒犯的不悦。一个“废物”关系户,也敢妄议军事?
宋清心里咯噔一下。糟了,嘴瓢了。
他立刻恢复那副眼观鼻丶鼻观心的漠然样子,仿佛刚才说话的不是他。
吴用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笑了笑,笑容意味不明,他转向宋江:“公明哥哥,看来四郎近日也颇读兵书,有所进益啊。”
这话听着是夸奖,实则带着揶揄。
顿时,几声压抑不住的嗤笑声在厅中响起。
李逵更是直接嚷嚷道:“俺铁牛是个粗人,却也晓得打仗不是儿戏!宋清兄弟,你还是去管好你的筵席吧,莫在这里纸上谈兵!”
衆人一阵低笑,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宋清那张过分好看的脸,其中的轻蔑更浓。
宋清的脸瞬间沉了下来。他可以忍受漠视,但无法忍受这种公开的丶带着轻蔑的嘲讽。一股无名火从心底窜起,他现代人的灵魂让他几乎要拍案而起!
但就在这时,那个沉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响起了。
“铁牛!休得胡言!”
宋江开口了。他先是呵斥了李逵一句,声音不高,却让整个大厅为之一静。然後,他目光转向角落里的宋清。
那一刻,宋清对上了那双深邃的眼睛。那目光里没有嘲笑,没有探究,甚至没有吴用那种智者的审视,只有一种……近乎纯粹的关切,映衬着他那张俊美正气的脸,显得无比真诚。
“四郎,”他唤道,声音放缓了些,如同春风吹过湖面,“你身子一向单弱,可是昨夜未曾休息好?若是精神不济,便先回去歇息吧,莫要强撑。”
那一刻,宋清的心脏像是被什麽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所有准备好的冷言冷语,所有积压的愤懑和委屈,在这句平淡无奇的关心和那张无可挑剔的俊脸面前,竟然有些无处着落。
是僞装吗?能僞装得如此天衣无缝,连眼神都找不到一丝破绽?
还是说……
其他头领见宋江发话,也都收敛了笑容,不再关注这个小插曲。议事继续。
宋清却再也无法神游天外。他低着头,感受着胸腔里那颗不争气加速跳动的心脏,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因那过于出色的容貌和温柔态度而産生的细微动摇。
会议结束後,头领们鱼贯而出。宋清故意磨蹭到最後。
当他低着头走出聚义厅,一个身影却等在门外不远处。
正是宋江。
他屏退了左右,独自一人站在那里。晨曦的光芒落在他身上,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那张脸在光线下更是俊美得令人心惊。他看到宋清出来,脸上便很自然地露出了温和的笑意,如同冰雪初融。
“四郎。”
宋清脚步一顿,不得不停下,生硬地回了句:“哥哥。”他强迫自己不去看那张脸,生怕被这“美色”所惑。
宋江走上前,他比宋清略高一些,微微垂首看着他,仔细端详了一下他的脸色,眉头微蹙,带着真实的担忧:“脸色是不太好。可是在此处住不惯?或是与哪位兄弟有了龃龉?若有,尽管与为兄说。”
又是这种无微不至的关心。
宋清别开脸,避开那过于有穿透力的目光,闷声道:“没有,都好。”
宋江似乎习惯了他的冷淡,也不在意。他伸出手,那手指修长干净,骨节分明,递过来一个小油纸包:“今日下山办事的兄弟带回些蜜饯果子,我想着你或许爱吃,便给你留了一份。读书费神,吃点甜食,缓缓精神。”
宋清看着那包蜜饯,又看看那只堪称艺术品的手,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指尖不可避免地与宋江的指尖轻轻触碰,带来一丝微凉的触感。他低声道:“……多谢哥哥。”
“自家兄弟,何须言谢。”宋江笑了笑,笑容温暖。他似乎想拍拍宋清的肩膀,但看到宋清下意识微微後缩的动作,手便在空中顿了顿,转而自然地负到身後,温言道:“快回去歇着吧,莫要胡思乱想。”
说完,宋江便转身,步履从容地离开了。
宋清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那包还带着对方些许体温的蜜饯,看着那个挺拔如松丶俊逸不凡的背影消失在寨子的拐角处。
清晨的阳光洒落下来,将他自己的影子也拉得很长。
他低头,打开油纸包,捡起一颗蜜枣放入口中。
很甜,甜得发腻。
但这甜味,却无法完全驱散他心头的混乱。
他擡起头,望着梁山泊上空那方被水汽氤氲的蓝天,第一次感到了一种深刻的迷茫和……一丝危险的吸引力。
“宋江……顶着这样一张脸,做着这样的事……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微风拂过,带来水泊的潮气,和他一声几不可闻的丶烦躁的叹息。
这梁山,这水浒,他似乎……无法再仅仅以一个带着偏见的旁观者的身份待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