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然被我所救,我便没有随意弃之的道理。在你想起来你到底是谁之前,就暂且留在我身边吧。”
封离抬起头定定看着她,黎明的微光将黑夜的光亮削弱,让她能看清他望向她的双瞳。眼中的惊慌尚有,更多的则是藏匿不住的欣喜。
她偏过头去,看向廊外将歇的雨淅淅沥沥地从檐下偷偷躲进屋瓦裂开的缝隙里,拧开酒囊仰头咽下一口醇香。
至于那不是错觉的魔气,两人都心照不宣地当无其事,谁也没有提起。
晨光熹微,院内那棵无人照料的古木却吸足了雨水长得葳蕤,引得鸟雀虫鸣,惊醒了破屋内熟睡着的人。
魔无需睡眠,封离也有些惊异自己如今成了人身,竟会这般贪睡。他掀起覆盖在身上的斗篷,仍觉身上留有余温,低头一看,便见自己不知何时已换了一身崭新的青圭衣袍。
抚着细密的凌霄花纹路,他才想起她昨夜的那句“睡一觉都能解决”,原是这个意思。会错意的无心插柳之间,他顺理成章得被她留在了身边,也算是为得到元婴灵力而进了长远的一步。
“醒了吗?”
封离闻言望去,便见李闻歌双手抱臂立于堂前,眉眼霁明,“醒了便简单洗漱一二吧,今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待他走出院门,李闻歌便递来了一顶帷帽。绛纱之下的视线一片朦胧,飞尘仍旧烦躁地吐着着鼻息,他借着她的力飞身上马,牢牢扣住了身前人的腰。
箍得比昨日夜里还用力,李闻歌一时只觉后背被人贴得紧切,有些喘不过气。正欲打马扬鞭时,身后人倏地将下巴搁在她的肩上,隔着白纱凑在她的耳边吐字:
“恩人,我们是要去找那妖怪么?”
李闻歌嗯了一声,“昨夜它伤得重,没有机会再去别处作威作福,眼下应当躲在它的老巢里。”
马蹄踏动而驰,“找到它,顺便帮那山上一群牛鬼神蛇清理门户。”
腰间的手收紧了些,封离的面容被雾纱遮挡,看不真切,只感到他就着她的肩颈点了点头,将话融进迎面而来的风里:“好,听恩人的。”
秴县所在之处多深山密林,青纱帐中野路难寻。飞尘载着二人足足赶了一日的路,才从村子最上游的河谷处找到了进山的入口。
峡谷极窄,略通人行,只是越往里深入,妖气便越重。
李闻歌看着眼前被参天古木所遮蔽的重峦叠嶂,皆由黑气所缭绕,只道这里头妖魔鬼怪还真不少。她侧过头去,朝着紧紧拥着她的人问道:“怕吗?”
这里若比起潜山魔窟,到底是小巫见大巫。封离懒散地闭着眼,弯起的唇角笑得嘲讽。他掀开帷帽看了一眼,又放下,复而将身子与她挨得更近,嗓音低颤:“恩人在侧,在下没有什么可怕的。”
“旦请恩人务必小心,千万不可受伤。”
漂亮话倒是说得好听。
李闻歌眨了眨眼,心道只怕他巴不得她走不出这深山老林,好在此处悄无声息地解决了她。
飞尘依旧不紧不慢向山谷深处走,她垂眸看向环在腰间的那双白皙如玉的手,心情颇好地弯起嘴角:
大抵是饥饿的人总是相似的,在这种节骨眼上拥有一些奇妙的心有灵犀。那妖怪杀了谁,谁又杀了那妖怪,关乎谁会成为谁的口中餐、盘中肉。
只是这个心知肚明的秘密。
嘘——
只有他和她知道。
蒂罡vs地缸
峡谷纵横,上有孤峰绝壁遮天蔽日,走了约莫半个时辰之久,前路豁见明朗。虽有怪石嶙峋在侧,但茂林密竹之间荡漾的并不再是初到时纵横的妖煞之气,倒像是春日野穹。
洋洋洒洒的日光照在还浸着泥的地面,恍惚之间令人忘了分明昨夜还下着那样磅礴又湿冷的大雨。
李闻歌抬起头,看向蜿蜒而上的枝桠伸向碧空,一半是枯枝老树漆黑的脉络,一半是逾越了冬眠而绽放的新芽。两相交错,像是另一个世间的入口。
他们停下脚步,无人先行开口。一片漫漫春意的宁静之中,却忽闻古钟声遥遥而来,绕着耳畔,惊起丛中栖息的野雀。
“不想这山中,竟还会有佛寺。”封离挑起帽裙看向李闻歌,眉眼之中是掩不住的惊诧。
“是啊,”李闻歌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心下难免觉着古怪,“进山的时候,你可有闻到什么?”
封离一怔,闻言回想后答道,“未曾。”见李闻歌凝神思索的模样,他面色不安地开口:“恩人,是这里有何蹊跷之地么?”
她点了点头,“你是……凡人,看不到闻不见也实属正常。进山时,整座山几乎都被黑气笼罩,所感之处皆是妖兽的气息。”
“但眼下,妖气都消失了。”她回过头打量了一眼神色略显茫然的封离,心道妖气是闻不到了,但魔心那股又香又甜的味道倒是寸步不离地跟着。
李闻歌低低叹了一口气,又看了他一眼。
要是能在这儿把他吃了就好了。只可惜啊,还有要紧事在身,一点儿都耽误不得,唉。
正打量四周的封离不知为何,忽觉背后有些发凉。他抬手理了下衣衫,这瞬间的不适感便消散了去。他并非不曾察觉到不对,只是秉持着装一个无知无觉的凡人的信念,半点也不想露出不必要的破绽。
再者,他没那个善心帮着这些修士匡扶正道,杀不杀那只令人作哕的虺蜴妖,对他而言没有好处也没有坏处,又何必自寻烦恼?
“别看了,我们走吧。”李闻歌翻身上了马,递给他一只手。被帷帽覆蔽的声音多了些飘渺的意味,“总归都是要上山去的,不若先去那寺院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