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他脸上的嬉皮笑脸的样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静。他眯起眼,目光扫过陈世勋那张得意忘形的脸,又落回沈知渊剧烈颤抖的肩膀上。那双总是带着戏谑或野性的眼睛里,此刻沉淀着一种近乎实质性的冰冷怒意。
“看什麽看?你这狗奴才!”陈世勋被陆峥的目光看得有些发毛,但仗着人多势衆,气焰更盛,“还不推着你家废物主子滚开?别挡着爷的道!”
“废物?”陆峥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砸在地上,清晰地盖过了周围的嘈杂。他松开轮椅扶手,一步,一步,沉稳地走到陈世勋面前。两人身高相仿,但陆峥身上那股矿场牢狱赌坊里打磨出的丶带着血腥气的悍然气势,瞬间压过了陈世勋养尊处优的浮华,。
“你再说一遍。”陆峥的声音压得很低,还带着些笑意。
陈世勋被他看得心里发虚,强撑着叫嚣:“我说他废物怎麽了?一个瘫……”
“砰!”
陆峥的拳头毫无征兆地砸了出去,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拳头裹挟着惊人的力道,狠狠砸在陈世勋那张油头粉面的脸上!
陈世勋连惨叫都没能完整发出,整个人像破麻袋一样向後飞了出去,重重摔在街边的杂物堆里,鼻血狂喷,牙齿混着血沫掉出来两颗。折扇脱手飞出老远。
死寂。
周围的哄笑声戛然而止,看热闹的路人也惊呆了。那几个狐朋狗友吓得面无人色,下意识後退。
陆峥甩了甩手背,骨节处蹭破了皮,渗出血丝。他看也没看地上哀嚎的陈世勋,转身走回轮椅旁。
沈知渊整个人都懵了。他看着陆峥滴着血的手,又看看地上狼狈不堪的陈世勋,胸中被羞辱撕开的巨大空洞,似乎被这突如其来丶简单粗暴的一拳狠狠堵住了。一股滚烫的热流毫无征兆地冲上头顶,烧得他耳膜嗡嗡作响。他看着陆峥那张线条冷硬丶沾了点血渍的侧脸,呼吸急促起来。
陆峥俯身,双手重新握住轮椅推手,指节上的血迹蹭到了冰冷的紫檀扶手上。他低头,凑近沈知渊的耳边,灼热的气息带着血腥味喷在他敏感的耳垂上:
“少爷,这种垃圾,”他声音低沉沙哑,每个字都像滚烫的烙铁砸在沈知渊心上,“只配听拳头说话。”
他推着轮椅,径直从陈世勋那几个呆若木鸡的同夥面前走过,无人敢拦,甚至屁股尿流的让开了一条道。轮椅碾过青石板,发出单调的轱辘声,在死寂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清晰。
沈知渊僵硬地靠在轮椅里,指尖微微颤抖着,碰到了扶手上那一点微湿黏腻的血迹——是陆峥的血。他像被烫到一样蜷了一下手指,却没有挪开。他垂着眼,看着那抹刺目的暗红,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一种从未有过的丶混乱又滚烫的情绪在四肢百骸冲撞流窜。
愤怒丶屈辱丶後怕……都被那一拳砸得粉碎。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陌生的东西。
仿佛沉寂了许久的死火山内部,有滚烫的岩浆在不安分地涌动丶翻腾。
*
陆峥推着沈知渊,沉默地走在回府的路上。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沈知渊一路无言,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小片阴影。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扶手上那点早已干涸的暗红痕迹,指腹传来微糙的触感,像陆峥手上那些粗粝的老茧。
回到沉香氤氲的寝房,苏嬷嬷早已焦急地等在门口,看到他们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她注意到陆峥手背的伤,惊呼一声:“哎呀,这怎麽弄的?”又看到沈知渊异常沉默丶脸色却不再惨白的样子,心中惊疑不定。
“没事,路不平,蹭的。”陆峥浑不在意地甩甩手,动作间牵扯到伤口,细微的刺痛让他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看向轮椅里的沈知渊:“少爷,热水备好了?”
沈知渊终于擡眼看他,琉璃色的眸子幽深,里面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他没有回答陆峥的问题,而是对苏嬷嬷说:“拿金疮药来。”
苏嬷嬷一愣,连忙应声去取。
陆峥也有些意外,挑了挑眉,看着沈知渊。
沈知渊转动轮椅,自己缓缓移到桌边,不再看陆峥,声音有些紧绷:“过来。”
陆峥依言走过去,高大的身影立在桌旁。沈知渊拿起苏嬷嬷取来的小瓷瓶和干净的布巾。他低着头,动作有些笨拙地打开瓶塞,沾了药粉的布巾犹豫地伸向陆峥的手背。
陆峥看着他那双白得近乎透明丶指骨嶙峋的手,小心翼翼地靠近自己布满厚茧丶还带着血迹和灰尘的手。那画面有种奇异的违和感,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
冰凉的药粉触到破皮的伤口,带来一阵短暂的刺痛。陆峥下意识地肌肉绷紧。沈知渊的手顿了顿,擡眼飞快地瞥了他一眼。那双琉璃色的眼睛深处,似乎有什麽东西在闪动,是慌乱?是强装的镇定?还是别的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