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虞宝初只觉儿子自与陆峥相交後,整个人都似走火入魔——拳撼权贵,脚踩衆商,专挑险路走,连阴狠手段都敢轻易用,全然抛却了往日行事章法。便是她这般在商场官场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手,竟也猜不透儿子下一步的动作,反倒屡屡陷入被动。她一心想着为儿子遮风挡雨,擡眼却见沈知渊满脸笃定,丝毫不见慌乱。
直到徐之芳上门,沈知渊才缓缓道出真实意图:“只不过,想借公公织造局的名号,调派货船往各国采买桑丝,不知公公意下如何?”
徐之芳本就暗自犯愁——十万匹丝绸,便是官造都难如登天,何况是沈家私制?可沈家偏敢接下这差事,还把“为国分忧”的帽子稳稳扣在他头上,他哪里有拒绝的馀地?徐之芳心里门儿清:自己若说半个“不”字,沈知渊定有千言万语等着反驳。若说陆峥是柄阳刚难驯的大刀,那沈知渊便是片阴毒难防的沼泽,这两人,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难缠角色”。
面上却依旧堆着笑,徐之芳缓缓道:“兹事体大,还需上报朝廷,待旨意下来才能定夺。”
“那便有劳公公奏请朝廷,我沈家静候佳音。”沈知渊语气从容,不见半分急切。
待徐之芳走後,虞宝初急忙拉上房门,压低声音问沈知渊:“这分明是亏本的买卖,你既不谈利润,也不提成本,偏要借织造局的名号,到底是为何?”
沈知渊从袖中取出一卷航海图,展开在她面前:“母亲,这里面自然有门道。赌这一把,便能省却沿途官府的打点麻烦——海上航线比河内漕运快,运力还大,日後若能被我们沈家独占,丝绸不过是开头。等和各国商号搭上线,做成独家经营,再慢慢压低成本,届时这海上的话语权,不就由我们说了算?”
虞宝初心头一动:此事虽险,可利润却是常人难及。更要紧的是,若日後在这片土地待不下去,还能借这条航线去往夷地,倒真是条“富贵险中求”的後路。
可转念一想,又添了几分疑虑:儿子这般急着谋算,到底是为了沈家,还是为了陆峥?思来想去,倒像是在为与皇帝鱼死网破後,铺路逃生做准备。
虞宝初望着眼前的儿子,忽然觉得他实在疯得厉害。
“为了他?”她终是问出了口。
面对母亲的诘问,沈知渊没有回避,只淡淡道:“为了我们。”
虞宝初愈发好奇,却也不愿过多干涉,只柔声道:“我并非要拦你,只是想知道你的心思。”
沈知渊垂眸,紧抿的唇线绷得平直,语气平静得不起波澜:“我的运势,本就和这国运绑在一处。一个能容下如此大冤案的国家,还是当朝天子亲手造成的冤案,江河日下是迟早的事——便是我们再努力,也不过是徒劳。陆峥那般正直的人,却要隐姓埋名十年,活得像过街老鼠,我们今日能安稳,明日又能如何?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我不能看着他这般,更不能看着沈家重蹈覆辙。”
虞宝初听罢,鼻尖一酸,也忍不住悲从中来。
这些话,沈知渊在日夜苦等的时光里早已想透,如今说出来,只剩一片淡然:“再者,朝廷频频从商人身上掠取利益,分明是上层运转出了大问题——上梁不正下梁歪,我们既然不能硬碰硬,便只能早为自己谋後路。”
“你比从前有远见了。”虞宝初轻叹一声,语气里藏着几分欣慰,也有几分无奈。
沈知渊没有接话,方才应对徐之芳的沉稳早已散去,眼底悄悄漫上一层担忧——陆峥现在在哪里?显然徐之芳也想知道,刚才他的眼神里似乎在找到,显然没有找到。
虞宝初见他魂不守舍,便悄悄退了出去,望着院外的天,总觉得那云层压得极低,像是要变天了。
屋内,沈知渊的思绪早已飘远:陆峥,你到底去了哪里?天越来越冷,你有没有厚衣服穿?有没有东西吃?钱够不够用?可若是去找他,他愿意回来吗?难道真要自己低头去求他?沈知渊苦笑一声——面子算什麽?若能让他留在身边,求又何妨?
另一边,陆峥从朱煊治的地盘逃出来後,只觉得头晕目眩,勉强撑着身子躲进郊外一座破庙。望着庙内落满灰尘的城隍像,他忽然想起,当初便是在城隍庙前看到沈府的招工告示,才与沈知渊有了交集。兜兜转转,竟又回到了这里。
有人从庙前路过,开始说了起来:
“听说了没有,沈家少爷接了织造局十万匹丝绸的订单!”
“霍!真是胆大包天!”
陆峥不想听也听了进去,索性往地上一坐,两脚朝天,饿了就捡些供桌上的残食,渴了便去庙边的溪里喝口水,无聊了就倒头睡大觉。到了夜里,望着窗外的星空,竟生出几分“人生四大皆空”的念头,连出家当和尚的心思都有了。
直到外面传来脚步声,陆峥瞬间绷紧神经,正要起身动手,却见一个穿着仆从服饰的人走了进来,试探着喊了声:“陆峥?”
陆峥定睛一看,认出是沈家的人——沈家的仆从不需刻意辨认,身上总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沈氏气息”:规规矩矩,客客气气,却又透着几分疏离的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