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是来劝我回去的,”陆峥抢先开口,语气带着几分疲惫,“但我真的不想回沈府。”
来的人是程潜,早被沈知渊下了死命令,务必将陆峥带回去。他没有多劝,只道:“少爷让我跟您说一句话。”
陆峥支着脑袋,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沈知渊那张冷峻的脸,心底莫名一乱,慌忙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面:“你说吧。”
“他说,他很想你。”程潜一字一句道。
陆峥先是愣了愣,随即大笑起来,笑到最後,却猛地栽倒在地,仰头望着天上的星星,嘴里骂了句:“这傻缺。”话音刚落,便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声音轻了下来:“我知道了。”
程潜又道:“少爷还说,你食量不小,外面的人未必能让你吃饱,他可以。”
陆峥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再也笑不出来。
“他还说,你生性爱自由,没人能绊住你,他明白。他只是想,往後还有机会能见到你。”
陆峥听完,长长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软意:“他不是已经来了吗?”
程潜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庙外,夜幕中,一道身影正缓缓走来。他侧身退到一旁,将沈知渊让了进来。沈知渊穿着一身白衣,头上还戴着金冠玉簪,只是衣摆沾了些尘土,脸上也添了几分风霜,显然是赶路来的。
沈知渊挥手让程潜等人退远,庙前的旷野里,只剩下他和陆峥两人,任由冷风刮过。
“来这儿做什麽?”陆峥先开了口,语气故作随意,“不好好当你的少爷,跑到这风吹霜打的地方,仔细着凉。”
哪怕天再冷,听到这话,沈知渊也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声音放得极柔:“你关心我?”
陆峥梗着脖子,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哪怕身子早已冷得瑟瑟发抖,还在强撑着潇洒:“毕竟当过你一阵子的护工,总不能看着你冻着。”
沈知渊借着月光,看清了他脸上的伤痕,眉头微蹙:“疼吗?”
陆峥低头摸了摸伤口,语气带着几分张扬:“不疼。该疼的是被我打的那个人。”
沈知渊愣了一下,随即问道:“你敢打他?”
陆峥擡眼,笑出几分桀骜:“有什麽不敢的?”
冷风吹得庙檐下的蛛网簌簌作响,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交叠在落满灰尘的青砖上。沈知渊望着陆峥脸上那道尚未结痂的伤痕,指尖无意识地蜷了蜷,像是想碰,又硬生生忍住。
“打了他,就没想过後果?”他声音轻得像被风刮散的烟,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朱煊治是天子,陆峥那一拳,砸的何止是帝王的颜面,更是把自己往刀尖上又推了推。
陆峥嗤笑一声,往地上啐了口带凉意的风,“後果?老子就没怕过。他要是敢动你,我连他那龙椅都敢掀了。”话说得蛮横,尾音却悄悄软了些,他别开脸,不敢看沈知渊的眼睛,只盯着庙角那只缩成一团的夜猫,“再说了,我也没吃亏,他脸上的伤,比我这深多了。”
沈知渊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麽滚烫的东西烫了下。他知道陆峥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却没料到这人会把“动你”两个字,说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他转动轮椅,往前挪了半尺,离陆峥更近了些,能清晰闻到他身上混着泥土丶溪水和淡淡血腥的气息,却奇异地让他觉得安心。
“莽夫一个!”沈知渊低声骂了句,语气里却没半分怒意,反倒藏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纵容,“你以为掀了龙椅,我们还能像现在这样,在破庙里吹冷风?”
陆峥转头看他,月光落在沈知渊苍白的脸上,把他眼底的担忧照得明明白白。他忽然觉得喉咙发紧,伸手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语气也躁了起来:“不然呢?看着你被徐之芳那阉货刁难?看着你为了沈家,天天跟那些人勾心斗角?沈知渊,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接那十万匹丝绸的差事!你怎麽想,我还不清楚麽?!”
这话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捅开了沈知渊藏得极深的心思。他猛地别过脸,耳尖却不受控制地泛红,指尖死死抠住轮椅扶手,“胡说什麽,我只是为了沈家的海运。”
“我胡说?”陆峥往前凑了凑,膝盖几乎碰到沈知渊的轮椅,“你以为我没看出来?你开海运根本不是为了自己保命,是怕我哪天又跟朱煊治闹僵,你能有个由头保我!沈知渊,你什麽时候也变得这麽口是心非了?”
他的气息带着旷野的凉意,喷在沈知渊的侧脸,让沈知渊的心跳更快了些。沈知渊想反驳,想把话题岔开,可对上陆峥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里面满是笃定,还有一丝他从未见过的委屈——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因为他是真的口是心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