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不像是那点意思,然而萧怀远拿不准主意,抱拳道:“谨听皇叔教诲。”
萧义景轻笑了下:“我没什么好教你的,但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
“不敢。”
“如果你没有阻止他,他已经酿成了大祸,让无辜之人被牵连,这又该当何处置?”他说得又急又快,听着还有那么点咄咄逼人的意思。
萧怀远不假思索:“理应处死。”
“好。”萧义景重重应下,目光炯炯看着萧怀远道:“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不会叫我费心。此后道路都是你的,别让我失望。”
萧怀远心下一惊,还是回:“儿臣定当权力辅佐。”
寂静良久,萧怀远不敢贸然抬头,自然也看不见萧义景此时阴沉至极的神色。萧义景自主动请缨去南方已有数年之久,然后此后仍然常常进宫,与父王一同练功叙旧,和从前在京中并无分别。他们似有说不完的话,因而每逢皇叔进宫,他与萧衡总是特别开心,意味着父王今日不会查他们的功课,作业也就草草了之。
“萧衡与吕族首领勾结,长胜军三部除他本人外无一活口,你也认为他该杀,呵。”
这句更是将萧怀远吓得不轻,顾不得什么礼数便猛然抬头,见着昏黄烛火下萧义景似笑非笑的一张脸。
萧义景笑道:“他马上要赶回来京城了,我要你杀了他。”
萧怀远立刻道:“不行!”
“国法处置为何不行?萧广,你向来正直,那些偷盗的人都被你抓了去,我听说有人极力求情要他们死,你怎么说的?事有事理罚有法规,嗯?怎么在偏偏这件事情上就拿不定主意?”
“不行、不行。”萧怀远支支吾吾,然而他好像只会说这两句,脑中一片空白。
萧衡勾结吕族,不可能的吧?长胜军是他一把带出来的,他怎么会放弃?再者,他们怎么可能打不过?
萧义景将萧怀远从上至下狠狠扫视一遍,走至书案边,一掌掀翻了手边摞起来的奏折和卷轴,其中一样明黄底暗金绣的卷轴摊开一角,露出鲜红的印泥。
萧怀远不管不顾捡起,眉间紧皱着读完了圣旨上的文字。
再放下之时,萧义景被放大数倍的脸突然出现在眼前,眼睛突出,嘴唇扯着一个轻蔑的笑:“怎么样?”
萧义景道:“皇帝这段时间身体愈发的不好,他将事情交由我管理,我便一定会负起责任。我知道你不听我的,我们之间也没有多少情分,但终归你我都是为了国家着想,何况这命令是他下的。”
“萧衡两日后就会到达宫中,像他这样沽名钓誉,卖国求荣的贼臣,应当做什么,我想你比我知道。”
萧义景拍拍萧怀远的肩:“你是个心怀大义的好孩子,若是被有心之人蒙骗,对越国来说,那才是一大损失。”
两日,整整两日,萧怀远茶不思饭不想,不断的质问又不断的反驳,最后竟对自己也产生了怀疑。他是个正直无比的人吗?萧衡是会做出那种事情的人吗?父王可能被蒙骗吗?皇叔可能假借权力吗?甚至父王重病,是否也是遭人暗算的问题,他也想过。
说来奇怪,时值冬日,皇帝却是高烧不退。每每他欲进去探望,都会被门前的侍卫拦下。
“皇上有令,尚未痊愈之前任何人不得进出,二殿下亦是。”
找不到皇帝那就去找其他的人,他想找皇后,然而也被拦在门外。
“殿下请回,娘娘因着陛下的事情身体欠佳,无法接见殿下。”
皇后是萧衡的生母,从来看不得他和萧衡在一处,不是叫人借着什么由头把萧衡叫走,就是直接命人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宫里没人和他玩,珍妃病了醒醒了病,一年四季总是在不断地消瘦。宫里传言说,是珍妃一定要找大师给萧怀远算命格,才把自己的命格搭了进去。萧怀远不慎偷听到的时候,才知道珍妃已经快不行了。所有人都瞒着他,所有人,都瞒着他。萧怀远一个劲推开拦着他的所有人到了珍妃床边,果然就看见了她那张苍白到几乎透明的脸。眼泪自那一瞬间流下,萧怀远两手一抹,然而越流越多,越多越抹,越抹越多,眼泪滴滴答答掉在地板上,落到珍妃的脸边。
萧怀远又用沾满了眼泪的手愤愤擦去了额上的红印。
“什么逆天改命的东西,我偏偏就不信。天要我死,又何必叫他人挡在我前面,我就这一条命,死了便是,死了便好!”
他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不过那时他既幼小,又没有人庇护,落到皇帝的耳中就成了无关痛痒,斥责了是珍妃没有好好教导,又断了她的药。珍妃没能在萧怀远擦掉红印的时候醒来阻止他,也没能在萧怀远贸然闯入勤政殿时叫皇帝想起她。
她是宫女出身,凭着萧怀远偶然得了个妃位,否则这一生的每个冬日都要不断地消瘦直到死去。
萧怀远宫内唯二熟识之人,一是珍妃,二就是萧衡。他与萧衡真正熟络起来,便是在那个冬天,萧怀远举目无亲,心灰意冷之际,萧衡带着一大帮子人、炭火、药,如猛火燎原般点燃了他们两个人的命。
萧怀远不知萧衡对齐皇后说的什么,但此后他们再聚在一起,倒也没有暗处盯着他们的人了,尽管如此,萧怀远每每想到这些,心里还是别扭。
那一年,萧衡10岁,萧怀远9岁。萧衡要上学,皇帝在外游历发现了个文采十分丰厚的老先生,专做他们的老师,老先生丰厚的岂止是文采,妖魔鬼怪神奇传说,乃至于他早年的生活,那更是堪比妖魔鬼怪神奇传说。老先生教了两年寿终正寝,皇帝允诺他一个愿望,他转手便带了个和萧衡一般大的小孩,嘿嘿笑道:“这边是我的抱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