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没有注意到阿史那玉脸上神情的僵硬,沈阿衡一边说着,边将一碗黑漆漆的冒着热气的药汤递到他面前,说道:“药熬好了,快趁热喝了吧。”
她端来的药碗刚靠近,一股说不出的怪味就先飘了过来。
不是寻常汤药的苦涩,有点像腐叶混着铁锈,还带着点极淡的腥甜。
碗里的药汁是深褐色的,稠得像化不开的泥浆,表面浮着一层细碎的褐色泡沫。更诡异的是,药汁里似乎还浮着些说不清的东西,偶尔有几片灰黑色的碎屑浮上来,看着像某些动物的枯骨碎片,又像是某些爬虫类的躯体,随着碗沿轻轻上下晃动,那东西药汁慢慢落下,留下一条条的爬行轨迹……
光是闻着就令人忍不住作呕。
“怎麽,怕我下毒啊?”
见对方迟迟不肯接碗,沈阿衡误以为他是怕自己下毒,撇撇嘴道:“放心,你可是我好不容易从林子里拖回来的,我还指望你活下来还我药钱呢,毒死你对我没好处。”
“再说了,我们青岫派创派已有百年,专治疑难杂症,在这十里八乡间有口皆碑,不信你大可现在就去问问。”
阿史那玉不懂她说的话,却懂她神情里面流露出的意思,他看了一会,似乎明白了几分,目光落在眼前这碗冒着热气的黑色汤药上,那药味冲的人睁不开眼。
过了一会,他才擡起手,腕骨依旧苍白,淡紫色的纹路在袖口下若隐若现。
他的指尖触到粗瓷的碗沿时,微微一顿,才稳稳的接了过来,又轻轻吐出一串吐蕃语。
那声音轻的像羽毛落地,他没再擡头,只垂眸饮药,长发从肩头滑下来几缕,遮住了半张脸,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线,以及偶尔鼓动的喉结,颇有种易碎的美感。
药一入口,那股苦涩混着腥气便直冲喉头,他脸上没什麽表情,也没皱眉,一口一口平静的往下咽,眼神依旧空茫茫的。
仿佛喝下去的不是难以下咽的药,而是再寻常不过的甜水。
直到碗见了底,阿史那玉才微微侧头,将空碗还给她,本就苍白的唇色被药汁染得发乌,被他用指腹轻轻蹭掉,动作温顺至极,声音却哑的更厉害了,接着便说了句:“撒蓝。”
全程也没有一丝抗拒,仿佛递给他的是一碗毒药,他也能面无改色的喝了。
见他全程无比平静的喝完药,沈阿衡呆了一呆,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落满了星星,猛地一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轻,带着股抑制不住的兴奋劲:“乖乖,你还真喝下去了!?”
沈阿衡这一嗓门可谓不小,震的那少年颈侧的碎发都动了动,但他却没躲,只是顺着那股力道微微晃了晃,温顺的很。
“村里那些老顽固,都说我一黄毛丫头片子懂什麽药理,这儿的邻居没人敢喝我配的药,自从我师父去世,他们宁愿跑去镇上看病,也不愿找我看,这一回要是治好了你,以後你就是我的活招牌了!”
沈阿衡越说越起劲,另一只手拍着自己的胸膛,对他放下豪言壮语:“你等着,我肯定给你治好,保准让你恢复的生龙活虎。”
感到到手掌下的肩膀骨骼嶙峋,隔着衣袍都能摸到清晰的骨头,瘦的仿佛只剩被一层皮裹着,硌的她极不舒服,沈阿衡拍着他肩膀的动作顿了顿,忽然想起什麽似的,猛地拿起药碗转身往外跑。
跑到门口,她又回过头,指着他道:“我去给你拿吃的来,你腿脚不方便,好好坐着,躺着也行,别随便走动啊,可别等还没治好,你先饿没气了。”
打满补丁的粗布帘被她带的“啪”的一晃,人已经没了人影,只留下一串轻快又急促的脚步声。
少年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被拍过的肩膀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被按过的触感,不明显,却似乎有些发烫。
阿史那玉缓缓擡眼,望着门口的方向,长睫垂落,遮住眼底那点空茫,安静的像尊没有情绪的玉像。
沈阿衡奔进後厨,竈台边一片狼藉,熬药的陶罐随意歪着,药渣洒了大半个竈台,地上随处堆着大捆干枯的药草,连用来擦手的布巾都皱巴巴的团在角落里。
沈阿衡顾不上仔细收拾,把陶罐扶正,抓过布巾胡乱抹了把竈台,又从墙角竹筐里面翻出先前采来的荠菜,菜叶上还水灵灵的,根须经大雨一冲,干净了不少,免得她再费力清洗。
沈阿衡随手揪掉几片被压烂了的菜叶,在水盆里涮了几下,用刀切成碎末,接着去踮脚够到柜子顶的玉米面袋子,拿下来一看,不禁又是一阵气馁。
原来那袋玉米面也快要吃完了,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一。
算了,将就着也能吃几顿。
沈阿衡倒出小半碗面,加了点水就往盆里面揉。
她还没穿越前在家里也算得宠,妈妈事业心强,工作忙,爸爸工作清闲,平日照顾她最多,她从没自己动手做过饭,穿来後跟师父学艺,师父也对她管教甚松,平时基本跟师父四处蹭吃蹭喝,所以一直到师父故去,她也没正儿八经的学会做饭。
不是面活的太稀了粘手,就是活的太干散成渣,沈阿衡弄了半日也不成功,只好一股脑的将荠菜碎倒进去,搅得黏糊糊的一团,统统丢进了锅里。
竈火被她烧的太旺,锅里的水很快就咕嘟冒泡,变成一锅荠菜玉米面疙瘩汤,瞧模样实在不甚雅观。
心心念念的荠菜包子,最後变成了荠菜面疙瘩汤,沈阿衡眉头皱紧,盯着锅看了一会,不死心的往里面撒了把盐了事,尝了尝,味道依旧寡淡的实在没什麽滋味,却也想不出别的补救方法,最後把锅里的汤分到两个粗瓷碗里,又在上面撒了把荠菜,卖相这才凑活好了些。
“反正自己吃的,管他好不好看,只要吃不死人就行。”
沈阿衡一手一个,端起两碗,小心翼翼的往外走,生怕碗里的汤撒出来。
沈阿衡端着两碗荠菜面疙瘩汤回到前堂後,看见的就是少年静静躺着的模样,跟她离开时没有丝毫分别,甚至连搭在被褥上的手,似乎都没挪动过位置。
冷白的颈侧漏出半截锁骨,凹陷的地方能瞧见淡青色的血管。
他侧着头,望着窗外仍淅淅沥沥的雨,冷白的侧颜近乎透明,美得没半分活气,偏生连半点情绪都瞧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