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萤不由得愣住。
秋寒明月吝清光,落樨化萤照满堂……这是她幼时应三郎之邀,和谢相上句所作,晋王又怎会知晓?
晋王对谢氏了解之深,似乎到了一种诡异的程度。
从萤压根没往自己身上想,毕竟幼时她连晋王这号人物都没有听说过。她正一边观摩晋王的字迹丶一边揣摩晋王的心思时,听见围屏後紫金帐内传来轻忽而急促的低咳声。
晋王殿下醒了!
从萤忙端着钧瓷药碗绕到榻边,将紫金软帐向上挂起,晨光照了进来,落在晋王脸上,他幽深如墨的眼睛里浮起浅金色的暖光,静静望着从萤。
他恍惚了好一阵,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前世亦或今生。
直到从萤低声唤他:“殿下觉得如何,可否能起身用药?”
晋王扶着她的手臂缓缓起身,靠在瓷枕上。因久病躺卧,他只穿了松江棉的素白中衣,浸透了冷郁的药气,秀逸的脸上呈现出病态的白,被松散垂落的鸦羽色长发半遮着,唯有一双情愫沉沉的眼睛,动也不动地凝视着她。
从萤将端了半天的药碗搁下,叹息道:“殿下是在生我的气?”
晋王哑声开口:“我只怕你不理睬我,哪里敢生你的气……多谢你来探望我。”
从萤说:“无论如何,我盼着殿下身体康健。”
“所以,是真生气了?”
从萤轻轻摇头:“怎敢。”
晋王道:“你生气也罢,我如今无力还手,可任你打骂出气,打完骂完,这茬就翻过去,如何?”
从萤只当他是揶揄,重又将药碗端起:“打骂不敢,请殿下先将这药喝了吧。”
晋王自她手里接过,一饮而尽,呛浓的药汁沿着喉咙滑下,马上泛起滚浪般的苦涩。他沉默了好久没说话,直到舌头从那苦劲儿中缓过来,才掩唇咳了数声,埋怨道:“怎麽这麽苦……”
从萤说:“是张医正新改的药方。”
晋王单手掩面,暗自缓解,另一只手伸到从萤面前。
从萤不解,晋王有气无力道:“桂花糖。”
这下从萤是真的惊了,她犹疑着从荷包里取出两枚桂花糖,递到晋王掌心中。
这桂花糖是她昨日新做的,只给三郎分走了几枚,晋王怎会知晓她随身带着?她目带询问地望着晋王,晋王却没有为她解惑,只细细品着这与前世殊无二致丶暌违已久的清甜滋味。
忽然开口问她:“你到晋王府来,谢三他知道吗?”
从萤点点头,垂了眼:“他这几日不在城中。”
晋王眉尾轻轻扬起:“这话的意思是,你这几日都能来看我?”
从萤低低道:“殿下,昨日谢夫人已登门纳彩。”
晋王便沉默了许久,然後同她道了一声“恭喜”。
凉风吹进帷中,金铃叮当作响,从萤自榻边圆凳上起身,忽然被冰凉的指节攥住手腕,晋王说:“你的喜酒我未必赶得上,今日天色尚早,多陪我坐一会儿好不好?”
从萤身形微顿,她说:“我只是想去把窗掩上。”
晋王松开了她,目光却一直随行,他的眼神总令从萤想起谢玄览,虽然这二人长相气质殊异,但是望着她时,眼神里有越来越相似的光彩,而相较于谢玄览的意气风发,晋王的目光似乎更令她感到伤怀。
她走到床边,看到了细长花几上的两瓶花枝,一支是木樨,一支是墨梅,被他珍而重之地处理过,罩在琉璃器皿中。
从萤若无其事地回到晋王身边,问起他从前提过的那位“未婚妻”。
“倚云师姐说,从未有谁葬在玄都观的後山。殿下屡屡去玄都观祭奠故去的心上人,难道是骗我的吗?”
晋王说:“我没有骗你,只是时间过去了太久,所以玄都观的人大都不知情而已。但是这件事绛霞冠主比较清楚,你可以去向她求证。”
从萤心中的猜测没有落到实处,又觉得惶惑了。
见她蹙眉,晋王笑了笑:“为何突然提起她,莫非是觉得我对你用心不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