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持千里目,瞬息不动地盯了三个时辰,身边扈从悄悄哈欠连天,小心问道:“要麽属下近前探一探,王兆深到底带了多少人,起码能估个八成准。”
谢玄览说:“王兆深的狗鼻子是追西域獐子练出来的,百步远之外,你还没看见他,他就先闻见味儿了。何况八成准没用,我要知道他此次带回京的真正人数。”
狗鼻子底下数馍馍,扈从心道,眼珠子都瞪麻了又能数几个?
心中话音刚落,却见谢玄览放下千里目:“七千三百六十二。”
扈从:“……啊?这怎麽数的?”
谢玄览摘了千里目,揉着眼角说道:“路近峡谷愈窄,王兆深共改了三次队列,第一次行九,无馀兵;第二次行八,末队馀二人;第三次行七,末队馀五人。”
“七八相激五十六,七九相激六十三,交泰而生五百零四;有一数为七倍馀五丶八倍馀二丶九倍无馀,此数为三百零六。观其队呈十四组,以五百零四乘之,加馀衆三百零六,得七千三百六十二人。”
他语速倒不快,扈从却如听天书,十个手指头都快掰成麻花了。
谢玄览瞧不上他:“叫你平时多读书,《孙子算经》没背过吗?”
扈从羞愧摇头。
谢玄览:“一看你就没有满腹经纶的相好,敦促你读书上进。”
扈从:“……”
出外任到半夜,水米未进便罢,还要听谢三公子见缝插针地嘚瑟自己将娶一位才高八斗贤比诸葛的夫人,简直是身心双重折磨。
只是他并不了解谢玄览。
这些话,与其说是嘚瑟给旁人听,倒不如说是欲盖弥彰,安抚自己心里患得患失的不痛快。
谢玄览揉着酸麻的肩膀站起身:“走吧,快马回程,在西大营落脚,明早直接去城门迎接这位骠骑将军。”
寅中时分,谢玄览赶到西大营,无暇休整,只简单沐浴更衣,然後召来几位出身奉宸卫的将领,仔细交代了一番他的计划。
于此同时,晋王亲卫在城内搜查了一夜後,前往丛山学堂,向从萤汇禀寻访的结果:
“沿河一带人家皆已询问,确有洗衣妇前後见四位小姑娘在河边逡巡,有两位挎篮向北。”
“官府造簿上记载的人伢子皆已访罢,未见两位姑娘踪影。”
“四下城门皆访罢,昨日午後未见可疑之人出入。”
从萤正在翻阅丁舍学生的平日习作,闻言搁下册子沉思良久。旁听的卫霁不由得急声道:“难道她们仍滞留城中?”
从萤说:“非只城门才出入外城,云京许多豪强人家,都修了通往城郊的暗道。”
“那就是被谁家不长眼的纨绔掳走了,”卫霁声音隐隐作颤,“若我妹妹有个长短,我必活剐了这些为非作歹的国蠹!”
从萤看了他一眼,见他俊秀面庞上的恨意不似作僞,不由得心中慨叹,这位清寒出身的卫翰林,似乎对世家抱有强烈的敌意,却偏偏叫自己的亲妹妹冒顶河东卫氏的身份,进到丛山学堂读书。
她看透却没有多问,卫霁心领她的善意,对她倒十分敬重。
从萤说:“昨日河边出现过四个小姑娘,除却阿禾丶卫音儿丶怜君,不知另一位是谁,请卫翰林再仔细想想,令妹在学堂里真的没有得罪过人?”
卫霁:“音儿乖巧懂事,不会主动结怨……”
他苦思无果,只好又埋首去翻丁舍学生的籍贯名册,从萤走到一旁低声问晋王亲卫:“殿下可还有别的交代?”
亲卫惊讶于她的敏锐,颔首道:“殿下说今日骠骑将军王兆深入京,早朝他要在场,让四娘子凡事不要心急,无论发现了什麽,都等他一起。”
从萤眉心微蹙:“骠骑将军今日一早入京?”
亲卫确认:“是。”
那可真是奇怪,从萤心想,王九娘是骠骑将军的亲妹妹,昨夜她不在府中等着迎她哥哥,为何在谢六娘身边盘桓不去?
她转身在堆积如山的文册中翻找,很快找到了上个学季的考课文册,果然,卫音儿的评考处处压了王十七娘一头。
她瞥了卫霁一眼,想了想,暂未以此事惊扰他,牵着怜君的手走出去。
天光徐徐变亮,丛山学堂提倡早起苦读,留宿的学生已开始了晨诵,归家的公子女郎们也停马门前,三三两两地迈进学堂里来。
嗡嗡然然的读书声里,从萤一身素青裙衫站在学舍廊下,虽彻夜未更洗,却不见丝毫狼狈,气度之悠远从容,仿佛晨风所化丶雾露经润。路过的学生,无论男女长幼,都要悄悄看她几眼。
王家两位娘子进门时,见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怜君依从萤的叮嘱,半躲在她身後,故意指着王十七娘小声说话。谁也不知道她说了什麽,从萤冷眼望向王十七娘,果然见她脸色大变,竟然转身要跑,却被王九娘拽着胳膊拉回来。
晚了,已经露怯了。
从萤对阿禾的下落有了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