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埋伏了半天丶饿得前胸贴後背的弓箭手咽了口唾沫:“三公子,还动手吗?”
谢玄览的声音深寒如冰:“不,我认错人了。”
*
二月底,谢夫人在环琅山主办游春宴,邀请了各大世家的夫人和小姐。
给从萤的花帖,早已在文曲堂前当面送出,後又礼节周全地派人携礼登门,邀请赵氏带着家中姑娘小子同往。
如此隆重,意味深长。
赵氏当然欢喜,从萤知道她在高兴什麽,反而不想去了。
可是乘晋王马车从玄都观归来时,偏偏又应下晋王一件事。
晋王说:“环琅山有一株墨梅,我家阿萤……嗯,就是与你同字的那位亡妻,非常喜欢,我想下回去见她时,给她带一枝,还请姜娘子帮忙折来,送到晋王府。”
从萤说:“殿下随时可以派人去折。”
晋王说:“那是谢氏的山头,我的人进不去。”
从萤问:“去年为殿下折过一支木樨,也是她喜欢吗?”
晋王:“对,她也喜欢。”
从萤心说,故技重施,换汤不换药。
她不答应,晋王好声好气地同她商量:“否则下回空着手,我可不敢去见她,又要劳烦姜娘子同行,只怕一来二去,传出些风言风语,会耽误姜娘子议婚。”
从萤蹙眉:“殿下,好端端的,何故要学这些纨绔做派?”
晋王叹气:“算我求你,此事于你是举手之劳,我保证,此後安心归府养病,再不烦你——当然,你若有麻烦,随时可来寻我。”
最後,从萤到底是心软答应了,为此事,她归家後暗自烦恼了好几天。
折花倒不难,难的是她总觉得心里结下了一个疙瘩。
这件事,她敢对谢三公子提起,敢让他知道吗?倘若不敢,那她心里自诩的光明磊落,岂不成了一种自欺欺人的虚僞?
她想不通,憋在心里难受,铺垫了半天後,委婉地向季裁冰倾诉烦恼:
“……我有一个朋友,你不认识,她说分明心系李生,然而隔壁张生屡屡与她纠缠,请她帮些无伤大雅的小忙,她却不忍心拒绝。既答应了,又不敢被李生知道,裁冰姐姐,你说她这样,是不是不太厚道,她到底是想干什麽呢?”
季裁冰一听便明:“哦,你的意思是不想嫁三公子了,想嫁晋王——”
从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捂住了季裁冰的嘴。
季裁冰笑得前仰後合,再三发誓绝不透露一个字,才将炸毛猫一般受惊的从萤安抚下来。
季裁冰倒是心宽:“花有百样千态,人有三欢四爱,此皆常情。且不说那些三妻四妾的男人,你瞧瞧贵主,宣驸马年轻时也算郎艳独绝,如今她入幕之宾可曾少过?”
她止住从萤的驳斥之态:“当然,三公子有权,晋王有势,非你一介寒门弱女能摆弄,我也不敢这般怂恿你,你且放宽心,来来来,咱们好好分析,你到底是想嫁哪个。”
她这番话,反而令从萤清晰了自己的心意。
她说:“我不管旁人如何,我这些年,只心悦三公子一人。”
季裁冰:“那你……哦,你朋友的张生呢?”
从萤默然良久。
她仍未想清楚对晋王的莫名好感生自何处,然而她并不打算放任和妥协,她自幼得到的丶付出的真情都不多,所以一丝一缕,都格外珍重。
从萤说:“逝者如斯,水滴石穿,终会有心平气和的一天。”
想通了这些,从萤才有勇气来参加游春宴。
谢夫人早早派人等着,引她们一家四口到主位上去,这样的厚待,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两家婚事打算过明路,有羡煞的丶有惊讶的,一时都将目光投在她们身上。
谢夫人邀从萤坐在右手边,见她穿得单薄,吩咐仆妇取她的翠羽裘来,亲自为她系上,低声同她道:“三郎有事耽搁,晚会儿来,咱们先玩咱们的。”
从萤含笑点点头。
王四郎——就是那位在西北打了胜仗丶即将入京受赏的骠骑将军,他的妻子王四夫人见了这一幕,顽笑道:“原来谢夫人有这样稀奇的裘衣,为何自己穿得这样朴素,难道我们家的姑娘,不是姜娘子一般的贵客,不值得隆重麽?”
谢夫人身上穿的是一件蟹壳青的松纹对襟,衣料针黹都不差,只是并非时兴的新衣。
一句话里许多弯,谢夫人是惯常同这些人打交道的,从容笑道:“这是姜娘子赠我的寿礼,绣娘绣的是手艺,姜娘子赠的是心意,有什麽时兴的稀罕物,能比心意更隆重麽?”
听了这话,在外谨小慎微的赵氏也擡头去看谢夫人。
去年秋,那件令她平白高兴许多天的衣服,如今正穿在谢夫人身上,竟然十分合身,缜密的松纹在春光的照耀下,有种低调温和的华美。
谢夫人与从萤并肩坐着,一边与她说话,一边给她夹案上的各种饵饼饴酥,想让她各种口味都尝一尝,又怕她吃不下,用小银刀切成块,挑着果馅最丰美的部分夹给她。
从萤也十分赏光,接过一一品尝,吃得两腮鼓鼓,还不忘点评几句,眉眼弯弯,乖巧开怀得令赵氏有些陌生。
赵氏心想,她为何会这样高兴,难道家中短过她吃食麽?
有几位妇人人生地不熟,来得晚,正站在赵氏身後望见这一幕。
赵氏听见她们窃窃道:“谢夫人身边难道是谢六娘?”
“应该是吧,举止一瞧就是大家闺秀,与谢夫人很像呢。”
听了这话,赵氏心里蓦然一钝,连忙别过眼,去看紧紧跟在身边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