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话锋一转,目光重新变得锐利,“梦授奇曲,又能于市井流言中窥见关键……步鸾音,你果真只是一个普通的漂泊乐师麽?”
他叫出了我的名字!
他调查过我!
虽然原主在郓城县卖艺几日,留下名字不难打听,但被他这样的人特意去调查,本身就意味着极大的不寻常和危险。
“道长明鉴,”我背後沁出冷汗,强自镇定道,“小女子家道中落,孤身一人,唯有琵琶技艺傍身,四处漂泊只为求生。至于梦中得曲丶市井听言,不过是机缘巧合,求生本能驱使下多留了份心罢了。实在当不起道长‘异数’之疑。”
我直接把“异数”这个词点破,以退为进。在他这种聪明人面前,一味装傻充愣反而落了下乘。
公孙胜闻言,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丶极难察觉的弧度,转瞬即逝。
“求生本能……不错。”他淡淡评价了一句,却不再深究我的来历,而是说道:“你的琵琶,有扰动命数之能。好自为之,莫要再轻易弹奏那等‘未来之音’。”
他站起身,放下几枚铜钱在桌上,算是结了茶钱。
“记住,安分守己,方可长久。”
说完,他不再看我,拂尘一摆,青色的道袍飘动,转身径自下楼而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楼梯口。
我独自坐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感觉僵硬的四肢慢慢恢复知觉。
他走了。
没有为难我,甚至没有深究我的“梦境”之说。
但他留下了警告——“扰动命数”丶“未来之音”丶“安分守己”。
他果然看出了我的不寻常!他虽然无法确切知道我是穿越者,但他凭借修道者的灵觉,感知到了我的音乐和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变数”,一个可能影响既定命数的“异数”!
他最後的警告,是提醒,也是最後的通牒。如果我乖乖离开,不再插手,不再显露异常,他或许可以当作没看见我这个“意外”。但如果我继续“扰动命数”……
後果不堪设想。
我抓起桌上的布袋,快步下楼,冲回客栈。
必须立刻离开!不能再等明天了!
公孙胜的出现和他的警告,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改变主意,谁也不知道这郓城县下一秒会变成什麽样子。
我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我少得可怜的行李,其实也就是几件换洗衣物丶剩下的干粮丶水囊,以及用布紧紧包裹起来的琵琶。
结算了房钱,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家只住了几天的客栈,出了郓城县城门。
此时已是下午,太阳西斜。
我站在岔路口,回头望了一眼那座即将掀起滔天巨浪的城池,心中五味杂陈。
惊魂未定,後怕不已。
但也有一丝莫名的……不甘。
他那超然物外丶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姿态,他那平静却带着居高临下意味的警告……像一根刺,扎进了我这个来自现代,崇尚平等和自主的灵魂深处。
安分守己?
凭什麽?
就因为我弱小,因为我是个“异数”,我就必须夹起尾巴做人,躲得远远的,眼睁睁看着熟悉的悲剧一幕幕上演,而不能发出一点自己的声音?
我知道历史的走向,我知道哪些是英雄,哪些是悲剧,我知道很多人的结局……这种知晓,本身就是一种沉重的负担。如今,这份负担因为公孙胜的出现和警告,变得更加具体和尖锐。
我摸了摸怀里的琵琶。
《十面埋伏》……未来之音……
他说我的音乐能扰动命数。
如果……我只是说如果,我不那麽“安分守己”呢?
这个念头如同野草,一旦生出,便难以遏制。
我甩了甩头,将这个危险的想法暂时压下。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保命要紧。
我辨认了一下方向,选择了向南的一条路。
按照原计划,我要远离山东这是非之地。但具体去哪里,我并没有明确的目标。天下虽大,对于一个孤身女子而言,何处才是真正的安身立命之所?
走了约莫一个多时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初夏的夜晚来得慢,但荒野的寂静和未知还是让我心生恐惧。得找个地方过夜才行。
前方似乎有个废弃的土窑,或者是个破败的山神庙?影影绰绰看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