馀音绕梁暂作别
自那日亲身体验了“道音”之玄妙後,我在紫虚观的“学习”进入了新的阶段。
不再仅仅局限于古籍章句的解读,公孙胜开始允许我在他演示後,尝试用琵琶去模仿丶去感受那种“契合”与“共鸣”。他告诉我,乐器不过是载体,关键在于“心”与“意”,在于能否通过音律,将自己的精神意志与周遭天地産生微妙的连接。
这远比我想象的要难。
我抱着琵琶,按照他演示的简单旋律弹奏,音准丶节奏分毫不差,但弹出来的感觉却天差地别。我的琴声,依旧只是“凡音”,技巧或许尚可,却缺乏那种触动灵机的“神韵”。别说引动鸟雀药草,就连让香炉的青烟晃动一下都做不到。
“心未静,意未纯。”公孙胜总能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所在,语气依旧平淡,“你心中有太多杂念,功利丶焦躁丶畏惧……此等心绪,如何能与天地相合?”
我无言以对。他说的没错。我学习“道音”,潜意识里确实带着强烈的功利心——为了获取力量,为了增加在他心中的分量,为了更好的“攻略”他,为了在这个危险的世界立足。这些念头如同藤蔓缠绕,让我根本无法达到他所要求的“致虚极,守静笃”的状态。
修行,修心。这第一步,就难住了我这个来自浮躁现代的灵魂。
日子就在这种时而听讲丶时而练习丶时而被公孙胜寥寥数语点破迷津(更多时候是打击)中悄然流逝。山中的岁月仿佛被拉长,外界的一切纷扰似乎都已远去。除了每日必需的劳作和功课,我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了对“道音”的摸索中。
偶尔,在练习间隙,我会状似无意地向清松打听外面的消息。小道童心思单纯,知道的也不多,只模糊听说山东那边好像出了什麽大事,有官府的纲船被劫了,闹得沸沸扬扬,但具体细节他也不清楚。
我知道,那是生辰纲之事发了。风暴已然掀起,而这二仙山上的紫虚观,成了暂时隔绝风雨的孤岛。公孙胜对此似乎毫不关心,每日依旧讲学丶修炼,仿佛外界的天翻地覆与他无关。这份超然,让我在安心之馀,也不禁暗自咋舌。
这一日午後,我正坐在自己静室外的石阶上,反复练习着一段极其简单的旋律,试图摒弃杂念,寻找那种“静”与“纯”的感觉。阳光透过松针洒下斑驳的光点,山风轻柔。
不知练习了多久,我感觉手指有些发僵,心神也再次变得浮躁起来。我叹了口气,停下拨弦,有些沮丧地抱着琵琶发呆。
“欲速则不达。”
一个清冷的声音自身後响起。
我吓了一跳,猛地回头,只见公孙胜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後几步远的地方,正静静地看着我。他今日似乎并未闭关。
“道长。”我连忙起身行礼。
他的目光落在我因长时间练习而微微发红的指尖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音律修行,非一日之功。强求不得。”
“是,弟子愚钝。”我低声道,心里确实有些挫败感。来到这个世界,知晓剧情是我最大的优势,但面对这种实打实的丶需要天赋和心境的力量体系,我似乎并没有什麽特殊之处。
“你并非愚钝。”公孙胜却出乎意料地否定了我的说法,“只是心障太重。”他顿了顿,忽然问道:“你可还记得,你穿至此间,最初弹奏那曲《十面埋伏》时的心境?”
我愣了一下,回想起刚穿越时的惶恐丶无助,以及在那郓城街角,抱着孤注一掷的心态奏响绝音时的决绝。
“那时……只想着活下去,顾不得其他。”我老实回答。
“置之死地而後生,心无旁骛,故能引动一丝异象。”公孙胜淡淡道,“如今你衣食无忧,安危暂得保障,反而患得患失,心思驳杂,如何能触及音律之本真?”
他的话如同醍醐灌顶。是啊,当初我一无所有,只能凭借一股本能和狠劲去挣扎求生,所以才能无意间奏出那“扰动命数”的琴音。而现在,我有了暂时的庇护,却也开始贪求更多,害怕失去,心思不再纯粹。
“那……弟子该如何破除心障?”我虚心求教。
公孙胜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擡头望了望天色,又看了看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峦,忽然道:“收拾一下,明日随我下山。”
下山?
我吃了一惊。自从来到紫虚观,我几乎足不出户,他也从未提过要带我离开。怎麽突然……
“道长,我们去哪里?”我忍不住问道。
“去一处地方,见一个人。”他的回答依旧简洁,“或许,对你破除心障有所助益。”
他没有再多说,转身离去,留下我满心疑惑和一丝隐隐的不安。
下山?去见谁?难道……是生辰纲的事情有了结果?他要回去与晁盖等人汇合?带上我是什麽意思?
各种猜测在我脑中翻腾。但我知道,问他也不会得到更多答案。既然他让我去,那我就只能去。
第二天一早,我早早起身,将不多的行李打包好,尤其是用厚布将琵琶仔细包裹起来。清松小道童得知我们要下山,显得有些依依不舍,但还是乖巧地帮我们准备了路上用的干粮和水。
公孙胜依旧是一身青布道袍,纤尘不染,拂尘搭在臂弯,神色平静如常,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我们沿着来时的山路下山。与来时我的惊魂未定丶疲惫不堪不同,这次我体力好了很多,也有馀力欣赏沿途的风景。初夏的山林,郁郁葱葱,生机勃勃,鸟语花香,与观中的清冷寂寥截然不同。
下了二仙山,进入蓟州地界,公孙胜并未进城,而是带着我继续向北,走的依旧是偏僻小径。他的步伐依旧从容,仿佛不是去参与什麽惊天动地的大事,只是寻常的访友云游。
走了大半日,前方出现了一个不大的村庄,依山傍水,看起来颇为宁静。此时已是傍晚时分,炊烟袅袅升起。
然而,还未等我们靠近村庄,就听到了一阵凄厉的哭喊和嚣张的呵骂声从村口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