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
……
玉容这几日来见郑七儿,都觉得她有些魂不守舍,时不时打碎了茶杯,又时不时走神听不见召唤,她知道郑七儿和太子脱不了干系,又知道右相私下正在调查惠妃死因,矛头直指向这个年纪不算大的女孩。
玉容只是不问,不代表她不懂,这会儿她半躺在榻上左思右想,右相派人传信,说想要带走郑七儿审问,右相和太子间的斗争呢,她懒得掺和,想了想,她眼下圣宠正浓,没必要犯这样的险。
今日郑七儿不当值,玉容扶着圆枕起身,吩咐婢女将郑七儿带来,有些话她想先问问郑七儿。
婢女很快就回来了,惨白着脸,扑通跪地,声音直打颤:“娘娘,郑七儿自……自戕了。”
玉容先是一怔,很快也就接受了,她不觉得意外,她比任何人看得都更加透彻,沉默良久,喃喃道:“又是个傻孩子。”她看着已经吓得筛糠的小婢女,吩咐将郑七儿厚葬了,至于右相那边,如实答复。
人都散尽了,她望着摇曳烛火,凝了许久。
……
元桃的风寒已经好了,可是她仍旧留在东宫,并没有别的原因,只是阿徽离不开她,也是因为她不忍心。
这日,李嶙又来探望她,见她面色日渐红润起来,他也放心许多,给她带了些味道甜美的糕点,向她汇报了大理寺审理元英案的进程,“你不用担心,奏折已经呈到了圣人案头,不出三日,你就洗刷掉罪名了。”
正巧阿徽捧着装蛐蛐的罐子进来,瞧见李嶙,开心笑道:“十六叔。”说着蹦蹦跳跳的往李嶙怀里扑去。
“阿徽近来可好呀?”李嶙哄着她,拈起她玉琢似的手腕:“阿徽手里捧的是什么?”
阿徽抬抬手臂:“是蛐蛐,十六叔我们斗蛐蛐呀。”
李嶙说:“好啊,十六叔那里蛐蛐可多了,现在带你去永王府玩可好?”他别有用心,话有所指,希望元桃能跟着同去。
“好啊”阿徽眼睛一亮,不自觉偷瞄元桃:“可是阿徽功课还没有做完。”
韦容将她们托付给元桃,这督促她们课业的事自然而然也落到元桃头上。
元桃将阿徽从李嶙怀里拉出来,一板一眼说:“阿徽说得没错。”把装蛐蛐的罐子拿走,催促道:“去把今日功课做了再玩。”
阿徽回了内室,只剩元桃和李嶙两个人,李嶙说:“你这样子令我想起个人来。”
元桃稍做沉吟,问道:“永王是觉得奴婢向前太子妃吗?”
李嶙笑着调侃:“你真是聪明得厉害,心思玲珑剔透,是,我母妃离世早,自幼长在忠王府,是三哥和三嫂看着长大的,你方才的语气,和曾经的三嫂如出一辙。”
元桃也没有办法,顺着案几边坐下:“太子妃将她们托付给奴婢,奴婢不好纵容着她们不学无术。”
将皇孙女托付给奴婢,李嶙难免多想,从兖州回来后,长安的一切都令他感到陌生,这陌生又催生出莫名的不安,他理不清,只觉得自己犹如一叶扁舟漂浮在汪洋大海,无法掌控任何人事包括自己命运,同时,长安城外的广博天地锦绣山河开阔少年人眼界,似有磅礴力量积蓄在胸口,几欲喷薄而发。
“永王?”元桃见他神色沉沉,低声叫他。
李嶙恍然回神,扬起唇角冲她一笑:“我还没和你讲过去朔州和兖州的事,这一路有意思得很。”
元桃被他说得动了心,眸如点漆:“永王可愿意讲讲。”
“好啊”李嶙兴致勃勃,与她讲起这一路经历。
元桃静静聆听,屋里闷热,她起身将窗子半堰住,灌进了些舒爽的春风,她背靠在窗边,任凭发丝被清风吹浮,李嶙口中那些曾经熟悉的事务,此时听来却只觉得陌生。
李嶙说得心潮澎湃,乍一语迟,对上元桃安静目光,心里无端羞涩,抓了抓头:“我说这些,你不爱听吧。”
元桃说:“奴婢只是觉得新奇。”
“新奇?”李嶙忽而想到:“对了,元桃,你以前不就是在兖州吗?”
这话像是绳索勒得她的心脏跟着一紧,仍是不动声色微笑。
李嶙好奇道:“你的父亲元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严厉吗?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家里人,还有你的阿娘,你想念她吗?”
李嶙并无恶意。
元桃忐忑不安,有意无意避开他热切的目光,垂着眼帘摆弄着清晨时送来的花朵,琢磨着如何回答是好。
李嶙见她沉默,只当是自己冒犯了:“是我触到你的伤心事了吗?”
“没有”元桃笑笑,想着将这事赶快敷衍过去,却不想李嶙又疑惑问道:“对了,元桃你今年多大了?我还不知道你的生辰呢?”
她回答不出,她确实不知道元桃生辰是哪天,恐说错了会惹来麻烦,细细的眉蹙得更紧了,不安始终如乌云一般笼罩着她,她不是元桃,年纪不对,生辰不对,她胸口处那个烙印隐隐发烫,仿佛在提示着自己仍旧是并州那个无名无姓的孤儿,是个双手沾血的杀人犯。
“元桃?”李嶙疑惑地叫她名字。
元桃说:“我……”
“永王”李绍声音打断了元桃。
李嶙向门口望去,起身道:“是三哥来了。”
韦容虽然是以太子妃名字自戕,但到底是罪臣之妹,无法大肆操办丧事,只东宫上下身着缟素,以表哀丧。
李绍亦是一身素色,面容冰冷,周身镀着层寒霜似的,仿佛隔着层薄薄的,看不见的壳,看起来确实是刚失发妻模样,郑七儿的死讯他自然已经知晓,她和韦容一样,用自己的死亡平息汹涌的风浪,带去地下长眠,眼下他又能做什么,无非一阵怅然,装作毫不知情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