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绍只极平淡说道:“你若是这样认为,倒也不算错。”
“你……”李嶙惊愕说不出话来。
李绍笑了笑,冰冷眼眸里藏着几分讥讽,语气仍是平静如水:“你以为王仆恩为何如此轻易认罪?”
李嶙没回答。
李绍笑望着李嶙眼睛,少年人的心思不定,方才冷毅目光不自觉闪避起来,仍是只字不语。
李绍神情自若:“还是你以为,真凭那一官半职皆无的卢家郎君,就可以给元家翻案?”
李嶙被说得低下头,心里翻涌着不安和羞耻,在李绍极具震慑威压却又平静如水的话语里,他感到一种莫大的惶惶,倏忽间发觉,李绍是极类圣人的,他们深谙帝王权术,善于揣度人心。
李绍端详着李嶙神情变化,垂下眼帘一笑,道:“你说得不错,吾利用了你,因为吾分身乏术,无法远赴朔州,当然你可以将其归功于自己,吾并不在意,不过你最好记住,你是给元翻案,你所做皆是为了给元桃以清白之身,如若你认为还她公道,是我在利用,亦无妨。”
李嶙感到羞辱,冷哼一声:“姑且不提朔州,太子殿下如今自身难保,难道还要让她陪你覆灭吗?”话说到这里,他开诚布公道:“我此来是因杜家一案竟右相构害,在地方牵连甚广,此次不比韦竖案,恐怕太子殿下再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不若早早放她,免得她再无辜受累。”
李绍道:“此事就不劳永王费心了。”
李嶙彻底被激怒,道:“今非昔比了太子殿下!现在的你保护不了她,她只会因为太子殿下无穷无尽的野心欲望而受到牵连和伤害。”
这话似尖锐的刀尖,直直插在李绍心口处,他办法辩白,因为李嶙说得没有错,他沉着眼睛,周身覆层寒霜似的。
李嶙说:“太子殿下与她,并不相配。”他仿佛是捉到了李绍痛处,步步紧逼:“您能够给她什么呢?是对您来说根本不值一提的宅邸,还是所谓的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还是您能够将空置出来的太子妃的位置给她?”
李嶙轻蔑一笑:“您做不到将太子妃位置给她,纵使她是清白之身,出身仍旧无法与韦家相比,就如同杨氏武氏永远只能做贵妃,元桃也永远只能做太子良娣。”
李嶙笑了,盯着李绍一字一顿,清晰无比说道:“三哥,你太清醒了,你不像我,你太知孰轻孰重,对于你来说,世上所有人都早早标好价值,你能给她喜爱,不过如此。”
李绍默然良久,垂着的眼帘遮蔽住墨般的瞳仁,开口道:“这些话,你何不亲口去同她说。”
李嶙说:“因为太子殿下得先肯放手。”
李绍身体后倾,倚靠着凭几,窗外明媚的春光似给他镀了层淡金色,流畅线条更显得温润柔和,只那眼睛,寒的比冰更胜,一如他的语气:“吾与她已行敦伦之礼,恕难放手。”
“你……”李嶙耳边一阵嗡鸣声,只觉得天地颠倒,窗外春暖花开,他却如坠冰库似的寒冷,半晌说不出话来。
李绍口吻淡漠:“若是她心甘情愿与永王离开,吾自成人之美,但永王若是想让吾先放手,恐不能如愿。”
李绍说完这番话,不欲久留,起身正要离开,却听李嶙失神道:“何时的事?”
李绍充耳不闻,一只手撩开马车车帘。
李嶙死死拉住李绍手臂,阻止他下车,红着眼睛喉咙里一股腥甜味:“何时的事?”
李绍居高临下,黑眸轻飘飘扫过他,唇边不自觉挑起一抹笑:“郎情妾意,与十六弟何干?”
李嶙拉扯着他的手渐渐松开,李绍撩开车帘下车,未再回头看李嶙一眼。
人已经走了,李嶙仍旧木楞坐在原地,动也不动,许久他伸出手来看着掌心,纹路交错,兴许藏着他看不懂的前路,他不知道,此刻他只知道自己的手正不受控制的颤抖着,连带着他的身体都不受控似的抖动着。
晴朗如朝云的少年,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耻辱,那颗埋在心里的种子,生长出根来,深深嵌入他的心脏,以他的血和肉为养料,疯狂地吸食着。
……
隔着几丈远的距离,元桃安静坐在马车里,这一刻的怯懦让她不敢撩开车窗上悬挂着的帘子,任凭光芒从缝隙里渗透,照在她的半边脸上,绒绒的睫毛下是一小片阴影,阳光再稍稍偏移,正巧不巧的投射在她的眼睛上,黑色的瞳仁被照做深褐色。
任凭心中暗流涌动,她一动也不动,白皙细腻肌肤,半点瑕疵也无,使得她看起来如雕琢成的玉人的。
车门被打开,元桃如梦初醒似的,徐徐抬起眼帘,道:“殿下”
李绍避开李嶙不提,只道:“时辰不早,你等饿了吧。”
“我不饿”元桃说,殷切地望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神情。
李绍吩咐车夫回东宫,抬手斟了杯清茶递给她。
“我不渴。”元桃拒绝,贝牙咬咬下唇,小心翼翼问:“殿下,永王他和您说什么了?”
“你就这么关心他?”李绍调侃道,她不渴,他便将清茶喝了。
元桃说:“我是怕永王生气,殿下没有惹他生气吧。”
李绍听这话逆耳,道:“我是太子还是他是太子?你怕他生气,就不怕我生气?”
这一点不像玩笑话。
元桃神色凝滞,半晌,喉咙里呜呜一滚:“我人都是殿下的,殿下还要生什么气吗?”
她这样嗔他,他反而觉得高兴,拉住她的手,她的手上细看有些不甚明显的疤痕,都是以前留下的,他语气合霁:“你怕李嶙生气?就不怕我生气,他生气不能怎么样你,我若是生气可是不能轻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