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博士的眉梢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是有些别的什麽情绪。他走到沙发边,却没有立刻坐下。
“原来如此。里斯克侦探果然尽职尽责。”
他沉吟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礼帽的边沿,“那她……有发现什麽吗?任何不寻常的地方?”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
我忽然想起简说的“多看,多听”,以及档案上那个红色的圈和旁边的“没有证据?”。
“她没有详细说,”我摇了摇头,给他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电话里听起来很匆忙。博士,您有想到了什麽新线索吗?”
他接过茶杯,道了谢,终于坐了下来。
“不能算是线索,只是一些……不安的思绪。”他低头看着杯中袅袅升起的热气,“这件事实在令人困扰。皮尔斯爵士的死……以及围绕它发生的种种猜测。我只是希望真相能早日水落石出,无论它是什麽。”
他的语气诚恳,透着忧虑。若是之前,我大概会完全相信他的担忧是出于正义感以及对自身清白的担心。
但现在,我却忍不住注意着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和表情。
“我们也是。”我在他对面坐下,“简不会放弃的,直到找出真相。”
“有里斯克侦探这样的能力,我相信会的。”他顿了顿,似乎斟酌了一下词句,“那麽,关于其他嫌疑人……比如克罗夫特小姐,里斯克侦探有什麽看法吗?我听说她与皮尔斯爵士之间……有些旧怨。”
他问起了贝拉小姐。我心底警铃微作。
“我们目前还在调查中。”我谨慎地回答,端起自己的茶杯,稍稍避开他探究的视线。
“克罗夫特小姐确实提供了一些信息,但一切都还需要验证。”
梅里克博士轻轻颔首,指尖沿着杯沿缓缓移动。“确实,谨慎是必要的。尤其是在这样……复杂的案子里。”
我们又闲聊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大多是关于天气和最近的新闻。
他表现得一如既往的儒雅得体,言谈间逻辑清晰,态度诚恳。
然而,一种微妙的感觉始终缠绕着我,他似乎在用这些温和的言语编织一张网,不着痕迹地打探着,衡量着。
他每一次端起茶杯的停顿,每一次目光看似随意的扫过书架或我的笔记,都仿佛带着某种目的性。
终于,他喝完了杯中的茶,优雅地站起身,重新拿起礼帽。
“既然里斯克侦探不在,那我就不多打扰了。如果她回来,还请转告我的来访。”
“当然,梅里克博士。”我也站起身送他。
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停下脚步,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转身问道:“对了,本侦探。案发那天……我记得皮尔斯爵士的手杖,那根有着独特银质手柄的手杖,似乎并不在现场常见的描述之中?不知警方的记录里,是否有更详细的记载?”
这个问题来得突然而具体。
银质手柄,那失踪的凶器。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但努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
“官方的记录似乎也语焉不详。简的档案里或许有更细节的标注,可惜她现在不在。”
我顿了顿,反问道,“博士怎麽会突然问起这个?您是否想起了什麽相关的细节?”
他注视着我,镜片後的眼睛深邃难辨。
“只是偶然想到罢了。”他最终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纯粹的好奇,看起来无懈可击,“那件器物太过独特,它的缺席本身,就足以引人遐想。或许,它是解开一切的关键,不是吗?”
他轻轻颔首,戴上礼帽,转身向守在门外的老滴答示意,然後下楼。
我站在门口,望着他挺直却逐渐远去的背影。
等我关上门才发现,手心里,不知何时竟渗出薄薄一层冷汗。
他为何独独问起手柄?
简又为何特意让我告诉他警方即将撤防的消息?
一种模糊的预感在我心底盘旋,却抓不住清晰的形状。我走回办公桌前,目光再次落在那份打开的档案上,落在“凶器?”那两个刺目的字眼和旁边简笔勾勒的一个问号上。
银质的丶东方龙形的丶独一无二的手柄。
“……死亡是一种解脱……而我并不想给他解脱。”
“……那太便宜他了,也太…肮脏了。”
读者们,当我写这个的时候,贝拉小姐的声音仿佛隔着那晚的夜雨再次浮现。
也是在这个时候,我才明白。
猎人取走猎物的头颅,当然不仅仅是为了炫耀。那是一种宣告,一种占有,甚至是一种……未完成的仪式。它意味着审判并未随着死亡而终结。
当时的我,手指无意识地划过档案上皇後大厅的平面图,并没有明白这些。
休息室丶走廊丶陈列区……
皇後大厅那些沉默的丶穿着铁甲的武士盔甲,它们矗立在阴影里,见证了发生了什麽?我不知道。
只是,我猛地站起身,几乎带翻了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