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拂面,顾宁熙脑中昏沉散去些。
夜幕中繁星点点,于皓月旁难免黯淡。
顾宁熙估算着时辰,打起精神应对。
云蔚亭在苑中高处,她拾级而上,遥遥便见东宫总管秦让候在亭外。
“顾大人稍候,奴才这便去通传。”
“有劳。”帝王起身,步步从顾走向她。
一字一字落入耳畔时,顾宁熙抬首,从第一刻的不可置信,转而化作第二刻的遍体冰寒。
她没有躲避帝王的目光;她甚至不知,他是何时察觉了她的身份,又为何隐而不发。
她从他的眸中见到了自己的模样。墨发凌乱,囚衣单薄,原来是会叫人怜惜的么。
连她自己都要忘了,她还有一副顾颜可以保命。
兜兜转转,终是躲不开命数。
那一瞬,顾宁熙唇畔勾出一抹笑意,似风雪中倦怠至极的一株花。
这株花没有寒梅的傲骨,只是任风吹折。
无须犹疑,顾宁熙给出了帝王意料中的答案。
风吹动烛火,屋中黯然片刻。
玉白的大氅解下,罩于女郎肩头,带着不属于她的暖意。
只是心,却如坠冰窟。
顾宁熙立了片刻,自高处俯视,琼林宴上情形尽览于眼底,时有雅乐声随风送至亭外。
“顾大人请。”
天公作美,一连大半月都是晴天。
京都最大的马球场内锣鼓声激昂,赛事如火如荼地比着。一日两场,两支队伍同场较量,胜者可以升入下一场赛事。最后夺魁的队伍,听闻宫中更有赏赐。
五月击鞠赛事的热闹跟顾宁熙倒没什么关系,她只是成日地闷在书房里,忙着做她的木筒车。
她瞧着六部的同僚们或多或少都有懈怠,还有告假去看马球赛的。只要不误本职,六部的长官们对此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除此之外,昭王殿下的生辰也将近,有幸接了昭王府请帖的府邸都周到地准备着,生怕落于人后。
昭王府的寿宴一共摆两日,第一日宴请皇室宗亲,第二日则是朝中百官,皆于正午时分开宴。到了第三日,即五月二十七的正日,陛下会在宫中为昭王设家宴。
在席上不会遇到太子和淮王,顾宁熙大大松了口气,省得自己再被无端卷入麻烦中。
明月朗照,顾宁熙伏在书案上,端详着最后完工的小小水车。
紧赶慢赶,总算是赶上了昭王殿下的生辰。明日午时才开宴,不必去得太早。她轻轻拨动转轮,就是不知明日寿宴上送去后,昭王殿下会不会喜欢。
一旁盛放水车的木匣是顾宁熙精挑细选才买下的,花了她足足一贯钱。
水车构造精巧,更系着水利民生。
如今战乱消弭,四海归一,百姓皆渴望能遇盛世明主,休养生息。
农为民本,本固邦宁。
筒车是农田灌溉中的一大进益,不过许多地方水力不足。尤其岸高水浅,筒车也无甚作用,仍旧得依靠人力畜力担水灌溉,费时费力。
月光轻笼在筒车上,福至心灵一般,顾宁熙猛然坐直了身子。
一架筒车不够,那如果是将两架筒车相连呢?
她手中比划着,一架立在水中,一架立于岸上,中间以索链相连。
水中的筒车依靠水力,岸上的筒车可用畜力驱动。索链转动,其上悬挂的竹筒们便从低处汲水,再源源不断送往高处,循环往复。
构想成行,顾宁熙当即点亮烛火。这个时辰乐游院中的侍女都已睡下,顾宁熙没有唤人,铺纸磨墨,生怕脑中灵感转瞬即逝。
她知道此法可行,大致画出轮廓,但要将细节落到实处仍需仔细斟酌。
长夜漫漫,烛火换了一支又一支。
顾宁熙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去的。
天光大亮,刺得顾宁熙睁开了眼。
她揉了揉惺忪的眸,趴在书案上睡了半宿,醒来只觉腰酸背痛。
书案上的图纸还在,看来不是她昨夜的一场梦境。
顾宁熙捶了捶腰,不无得意地想,果然还是三更半夜更容易有思绪。
脸颊上印了些墨渍,顾宁熙与那小筒车对视一会儿,笑了笑,想起今日是昭王殿下的生辰宴。
她起身,坐着睡了一夜,身上衣衫都皱得很。
顾宁熙推开书房门,被日光晃得闭了闭眼。
她问院中洒扫的小丫鬟:“什么时辰了?”
小丫鬟看到她却一惊:“大人?您不是和三郎君赴宴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