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卒恭敬为皇后娘娘打开牢门:“娘娘请。”
“你们都下去罢。”
侍女放了食盒,安静退下,只留一位自幼服侍皇后娘娘的孙嬷嬷。
姚皇后望着一身狼狈的幼子,眸中划过心疼,眸底情绪万千复杂。
孙嬷嬷亦是不忍,将几碟菜式一一取出,摆在殿下面前的小案上。
陆忱看也不看,随手将桌案掀翻。
菜肴散了一地,碗碟叮当作响。
“忱儿,”姚皇后摇头,“你为何要这般做?”
陆忱晃动着手中锁链:“母后,您为皇兄计谋深远,可曾考虑过儿臣?您将太子之位拱手相让,就如当初让出正室之位一般,已然熟练得很了。”
正在收拾狼藉的孙嬷嬷心惊,不可置信般看向淮王殿下。
陆忱恍若未觉,仿佛丝毫不知自己在扎开母亲的心:“皇兄能去蜀地,您可曾想过若是来日昭王即位,孩儿的下场还能比眼下更好?”
“祈安他不会如此!”姚皇后不知该如何向幼子解释,才能令他相信,“他并非不念骨肉亲情之人。你们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只要你安分守己,是能安享一世荣华的。”
“安分守己,安分守己?”陆忱的情绪陡然转作激动,铁链被扯动,叮当作响,“母后是要儿臣对他俯首称臣吗?”
“儿臣宁愿死,也不愿眼睁睁看着他登上帝位,三跪九叩,忍辱偷生。”
“到底是为何?你为何非要与祈安过不去?”
这些年来,在所有的兄弟中,诚钰独独与祈安针锋相对,兄弟二人从未能和平共处过。起初她和陛下都以为只是兄弟间的争端,又没有什么不可化解的死结。直到今日在诚钰眼中,竟已成了你死我活的仇怨。
“为何?儿臣恨他,儿臣就是恨他!”
藏在心底二十多年的话一朝宣泄。分明是仅相差几月的亲兄弟,但从小到大,陆祈安是王府中唯一的嫡子,享尽父皇的宠爱。而他呢?他在后宅之中,只是父皇众多庶子中的一个。
为何啊,明明他的母亲才是父皇的发妻原配,却只能屈居侧室,连带着他也成了庶子,不受重视。
皇兄年长,尚可在外辅佐父皇政事,得父皇看重。
他却只能长于后宅,眼睁睁看着父皇还有王妃娘娘带着陆祈安,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从称王到称帝,父皇视陆祈安为福星,将一路的风光与荣耀都加在他身上。可是母后,儿臣与他生辰只差了三月啊,为何我与他就要如此天差地别?父皇手把手教他骑射,教他下棋,将他高高抱在怀中,带他策马,游猎。”
“这一切的一切,本该是属于儿臣的啊!”
“母后,您为何就不去争,为何就要甘心居于人下?”
“从小到大,您为皇兄争了太子之位,可有为我争过哪怕是一分吗?!”
一字一句,宛如刀割一般扎在姚皇后心上。
孙嬷嬷早已不忍再听,此时此刻唯独心疼她的皇后娘娘。当年旧事,若非大殿下还年幼,若非娘娘腹中已经怀上了淮王殿下,若非国舅爷他们不肯放弃与晋王府的姻亲,老夫人用性命要挟,娘娘早就与陛下和离了,焉能忍下这贬妻为妾的屈辱?
“这些,你为何不早告诉我?”
“告诉您有用吗?母亲,您是国母,您贤良淑德,您顾全大局,您为天下万民考虑。您知道儿臣小时候有多么希望,儿臣是王妃娘娘生的吗?”
“一切的一切,都是陆祈安抢了我的。”
哪怕是日后母亲重回皇后的宝座,父皇最爱的还是他陆祈安。
“儿臣不忍恨您,儿臣就是恨他!儿臣与他不死不休!”
长久的死一般的寂静后,姚皇后轻声道:“你恨了所有人,为何不去恨你的父皇?”
几乎是一瞬,陆忱哑然失了所有声音。
她折回自己的书房中,这份图纸之所以断断续续拖延至今,一来她先前在忙江东犁,二来高转筒车在北方没有太大的用武之地。
南方河流密集,水力充沛,又多丘陵,地势起伏大,高转筒车在那里应当能发挥不小的效用。
顾宁熙收起图纸,宫中若有变故,应当就在这两日了吧。
太子被废,昭王被疑,陛下无心朝政,朝廷人心浮动。幕后之人若要起事,错过当前的良机恐怕就再没有机会了。
顾宁熙脑中不知不觉浮现出一抹身影,从那日工部值房中一别,她已有数日不曾见过他。
但她相信,他会赢。
朝中局势走到眼下这个地步,与她梦中产生了极大的偏差。
若依常理,应当是陛下仍旧舍不得废黜太子,继续打压昭王府,平衡朝中三方势力。一步步走下去,直到东宫和昭王府水火不容,再有淮王府从中作梗,两方最后兵戎相见。
顾宁熙沉默几息,应当是有人改变了当前的局面吧。
既然她能有前世的梦境,或许旁人亦有。
而能力挽狂澜,阻止这一切的人——
顾宁熙心底有了模糊的答案,只是难以求证。
不过无妨,朝中的纷纷扰扰很快就与她无关了。
等到昭王殿下顺利即位,她应该是可以求他,将自己外放到江南。
这一世他们亲近许多,他会念旧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