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不见我,之前。”我直接问出了疑惑。
“之前?”他微微摇头,“见你做什麽?你只是她身边一个一时兴起的朋友。见证不了什麽,也改变不了什麽。但现在……”
他停顿了一下,手指摩挲着金蛇冰冷的鳞片。
“现在,你是落入巢xue的白鸽。”他的目光似乎能穿透我,“你过于重要了。需要知道一些事情。”
“知道什麽?”我警惕地问,顺便小心翼翼地握住了木仓。
“不用紧张。只是知道这一切并非偶然的失控,知道我对她的道路并非一无所知或一味阻挠。知道有些牺牲……”他声音低沉下去,“在所难免。”
房间里再次陷入沉默。
“她需要你这样的朋友,”他忽然说,语气有了些微妙的变化,少了几分计算,多了难以言喻的情绪,“在她看不清自己的时候,提醒她曾经的样子。或者,在她走得太远时……拉住她。”
他挥了挥手,似乎耗尽了谈话的兴致,也或许他想说的已经说完。
“就这样吧。”
我站起身,知道会面结束了。我走向门口,手握住冰冷的门把。
“弗瑞小姐。”他的声音又从身後传来。
我停下,没有回头。
“告诉她,”他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那只鸽子……後来飞走了。”
我拉开门,走了出去。
厚重的门在我身後无声合拢,将那个老人和满室的沉寂关在了里面。
我慢慢走着,他的话在我脑中回响。
一切似乎都有另一层解释,更冷酷,也更复杂。但我并未感到豁然开朗,反而觉得那灰色的迷雾似乎更浓了些。
只是在这迷雾中,某些东西变得清晰了,比如简所背负的,以及她必须成为的。
我回到事务所时,天已经黑透了。
简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街景,听到我进来,她转过身。
她没问我先生说了什麽,我也没提。
我们只是像往常一样,沉默地共享着这个空间,以及这座城市无尽夜色里,那份沉重而真实的默契。
……
那场震惊全国的袭击事件,也渐渐从街头巷议的焦点褪去。
报纸上有了新的新闻,人们的注意力被新的琐事或爆点吸引。
只有少数人记得,只有亲历者刻骨铭心。
几天後,我和简去了东区那个我先前找到的废弃仓库。
那里比之前更拥挤了些。又多了几个面生的年轻面孔,有的缺了胳膊,有的腿上还绑着简陋的夹板,眼神里混着警惕丶茫然和残存的硬气。还有几个半大的孩子,在大人腿边怯生生地张望。
然後我看见了小麻雀。他比之前好像长高了一点,脸上脏兮兮的,但眼睛依旧很亮。
他看见我们,立刻跑了过来,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纸。
“弗瑞小姐!”他喘着气,带着压不住的兴奋,把那张纸举给我看,“你看!公告!政府出的!说我可以去新开的那个学校读书了!有地方住,还管饭!”
那纸上印着官方的通告,关于安置战争孤童的措施。他的手指紧紧捏着纸的边缘,仿佛那是全世界最宝贵的东西。
我看着他那张焕发着光彩的小脸,又看看周围那些沉默的丶带着伤残的年轻人,还有角落里堆着的简陋铺盖和空罐头盒。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堵在心口。
谢维奇和他们那些弟兄用最极端丶最惨烈的方式,用一场血肉烟花,烧亮了一瞬,真的让一些人“被看见”了吗?还是仅仅为这固有的循环,添上了一笔更浓重的血色?
我说不清。或许两者都有。
这其中的对错得失,太重,太沉,我无法衡量。
我们留下一些钱和物资,嘱咐了几句。
离开时,天色渐晚。街道两旁灯光昏暗,拉出长长的影子。
就在我们要走上大路时,一阵熟悉的丶吭哧吭哧的引擎声从後面传来。
我回头看去。
一辆破旧得几乎要散架的老汽车,正晃晃悠悠地从巷子里开出来。
驾驶座上是个脸庞稚嫩却故作沉静的年轻人,副驾上坐着另一个,胳膊还吊在胸前。後座挤着几个半大的孩子,其中一个小男孩,长得有几分像小麻雀,正扒着车窗好奇地往外看。
那车像极了那天谢维奇和他弟兄们开的那辆。
同样的破败,同样的不堪重负,同样载着一车沉甸甸的丶无望又希望着的生命。
它吭哧着,喘着粗气,摇摇晃晃地拐上了另一条路,朝着更深的暮色里驶去。
我和简站在路边,看着那辆破车尾灯微弱的光亮在颠簸中逐渐远去,最终融入伦敦庞大而无边的夜色里。
城市沉默着,一如既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