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部值房外的回廊下。
姜世安行色匆匆,正欲快步离去,却在回廊转角,险些与人撞个正着。
刑部陶侍郎面白无须,一双狐狸眼笑得眯起,精准地挡在了姜世安身前:“姜尚书何事如此匆忙?”
他手中捏着一卷文书,状似无意地晃了晃,“正好,小弟有一事关于‘秋决大典’的仪程规制,需与礼部再行磋商,还望姜兄不吝指教……”
姜世安瞥了一眼那文书,脸色微沉:“此事前日已在部堂议定,陶侍郎何以旧事重提?”
陶远之笑容不变:“是议过了,但上峰觉得其中几处细节关乎刑律威严,还需再斟酌斟酌。”
他抬首望了望天色,语气带着几分故作讶异的关切,“怪哉,平日姜尚书勤于案牍,日落方归乃是常例。今日这是怎么了……莫非府中有何要事,惹得姜兄如此心神不宁?”
姜世安面皮几不可察地一颤,岂会听不出这厮分明是故意堵在此处看他笑话!
陶远之此人为官严苛较真,处事却滑不溜手,极难应付。
二人本是同科进士,明争暗斗了二十余载。如今姜世安虽官至礼部尚书,品级上却只压过身为侍郎的陶远之半头。
而真正让陶远之近来频频寻衅,是两家嫡长子皆在相看丹阳郡公家的女儿李扶音。
虽说这桩姻缘并未彻底订下,但县主李扶音仰慕“兰台公子”才名,姜家上下对此颇为自得。
姜世安原本成竹在胸,只待陛下为东宫赐婚,绾心一跃成为太子妃,届时姜家声势更上一层,长子与县主的这门婚事,自然水到渠成。
岂料半路杀回个姜云昭,今日陛下又降下那般堪称打脸的旨意——
姜世安心中不免七上八下。难道陛下并无意撮合太子与姜家?
可太子明明对绾心……
他此刻心烦意乱,无心与陶远之周旋,只冷着脸道:“秋决仪程,礼部已有定论。陶侍郎若仍有异议,可径直去向庄尚书回话,便说一切依我礼部章程行事即可。”
陶远之闻言,眼底闪过一抹狡黠,面上却故作钦佩:“难得姜兄如此勇于任事!那小弟便如此回禀了!”
说罢,竟还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姜世安的肩膀,转身离去的脚步,竟比来时还要轻快几分。
被陶侍郎这么一拦,廊下往来之人渐多,不时便有同僚状似无意地朝他瞥来一眼。
那些目光稍触即离,躲闪之间却藏不住几分微妙的神情,俨然一副等着看热闹的架势。
姜世安只觉如芒在背,仿佛有无数细针扎在脊梁上,一时心绪愈发紊乱焦灼。
他再顾不得维持往日从容体统,几乎是步履带风,匆匆疾行而出。
一登上那辆候在官署门前的青篷马车,他再也压抑不住眼底翻涌的阴沉煞气,声音自齿缝间挤出:“速速回府!”
车厢微微晃动起来,他闭上眼,额角青筋却突突直跳。
出门之前,他明明特意交代过,命梅氏务必谨慎行事,明知云昭性子刚烈、手段不凡,就该暂避其锋,莫要主动招惹,以免横生枝节。
可今日呢?!
竟闹得圣上当场降下那样一道旨意,字字句句如耳光,扇得他这礼部尚书颜面尽失!
明日早朝,还不知那起子惯会见风使舵、落井下石的言官同僚,会当着陛下的面,如何借题发挥、明嘲暗讽!
更令他心头凝重的是……他无意识地捻着胡须,眉头越皱越紧。
云昭这才回京不过数日,怎会接连得了这么多贵人的青眼?
先是素来冷僻乖张的秦王;
再是性情清傲、连圣上面子都不卖的长公主;
如今,竟连陛下新晋宠爱的柔妃也对她青睐有加!
他缓缓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精明的盘算。
或许……他是该重新估量这个嫡女的份量了。
*
云昭踏进府门时,亥时已深。
主屋内灯火通明,竟似专程在等她归来。
上首的姜老夫人撑着头打盹,珠翠沉重的发髻一点一点,几乎要坠进茶盏里。
一旁,姜世安负手而立,面色沉凝。
下首处,姜珩与姜绾心兄妹二人并肩坐着,就连二房的杨氏也候在一旁。
唯独不见梅柔卿。
云昭目光扫过姜绾心,只见她两颊生晕,唇色鲜亮,哪还有半分病气?
云昭心如明镜:那咒术反噬的苦楚,怕是已被梅柔卿尽数引到了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