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被遗忘的、属于“姜淳”的童年记忆,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带着辛酸、贫苦,却也有着一份卑微而真挚的母爱。
姜珩眼神直愣愣的,嘴巴不受控制地颤抖张开,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字眼冲口而出:“娘……?”
妇人朝他绽出一抹悲伤却欣慰的笑:“我的淳哥儿长大了。娘没想到,此生还有机会再见到你……”
“你……你真是我娘?”姜珩依旧难以置信,声音哽咽。
云昭走上前,伸出食指,轻轻点在那女子魂魄虚幻的额间。
指尖微光一闪,女子生前最后的遭遇、那份刻骨铭心的绝望与怨恨,便如同画面般涌入云昭的识海。
她收回手,抬眸看向冷汗涔涔的姜世安,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冰冷与鄙夷。
她早知自己这个父亲道貌岸然,却没想到,竟能卑劣狠毒至此!
眼前这女子竟是被姜世安逼得投缳自尽,而后,他便直接带走了目睹全程的孩子!
也就是说,当年的姜淳,其实是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被亲生父亲活生生逼死,吊死在房梁之上!
活人与阴魂接触,阴气侵体,轻则大病一场,重则气运衰减,噩运缠身。
但云昭与眼前这个占了兄长身份的“姜珩”本就有着两世之仇,当然不会在意他事后是否会生病倒霉。
于是,她一把拽起他冰冷颤抖的手,强行将其按在了芸娘的手上!
被刻意遗忘的记忆,排山倒海般倒灌回他的脑海——
母亲的温柔,生活的清苦,父亲偶尔来访的虚假温情……
以及最后那间昏暗的屋子,父亲狰狞的面孔,母亲奋力挣扎踢动的双脚,脖颈断裂的脆响!
在姜家众人眼中,他们看不见那芸娘的魂魄,只看到姜珩对着一片空气滴血、发呆,质问!
而后,云昭不知做了什么,姜珩便突然状若疯魔,脸色煞白如鬼。
之后,竟像个孩子般,毫无形象地蹲在地上,一颗接一颗豆大的泪珠砸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老夫人从小看着他长大,何曾见过他这般模样,当即尖声叫道:
“世安!快!快把珩哥儿拉开!他这是被那死丫头用了妖法,中邪了!她这是要害死我的珩哥儿啊!”
姜世安也被眼前诡异的一幕骇得心惊肉跳,迟疑着想要上前。
云昭却对着姜世安缓缓一笑:“父亲,芸娘说,她有足足十六年,未曾这般好好看看您了。
她说,当年在丽明湖畔,您夸她舞姿如弱柳扶风。
她问您可还记得,当年在她枕边,是如何承诺必定接她母子入京,许她一个名分的?”
姜世安脸上血色尽褪,指着云昭,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等闺房私语,云昭绝无可能知道!除非……除非真是芸娘的鬼魂……
姜绾心不明所以,但见父亲和兄长都如此反常,也吓得骇然失声。
她见姜珩模样实在可怜,便缓步上前,试图靠近:“兄长,你怎么了?你别吓心儿啊……”
然而,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在姜珩的视野中,那道身影,忽如青烟般,缓缓消散了。
他下意识伸手去抓,却只抓住了一片冰冷的虚空。
一旁,云昭冷冽的声音如同寒冰:“行了。你既已想起一切,就该明白。‘姜珩’这个名字,本属于我那位如今不知身在何方的嫡亲兄长。
你一个青楼女子所出的私生子,不配叫这个名字。还是早日改回你的本名——姜淳为好。”
此言一出,姜世安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面如死灰。
因为“淳哥儿”正是姜珩六岁前的乳名,除了他与芸娘,以及当年几个已被处理掉的下人,绝无外人知晓!
云昭若非真的招来了芸娘的魂,绝无可能知道!
他看着眼前失魂落魄的儿子,下意识地唤道:“珩儿……”
姜珩,或者该称他为姜淳,猛地抬起眼,那双曾经清高孤傲的眸子,此刻布满了骇人的血丝!
他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利箭,逐一扫过姜家众人,最后深看了云昭一眼,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姜府大门,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孽障!”姜世安对着周围愣神的仆役厉声嘶吼,“还不快去追!”
姜老夫人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得体统,张牙舞爪地就要扑过来撕打云昭:
“都是你这搅家精!自打你回来,家里就没一刻安宁!我的珩哥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得给他赔命!”
梅柔卿心中暗恨云昭手段诡谲,竟真能招魂问灵,彻底搅乱了她的盘算!
她此刻只想赶紧将苏氏母女彻底扫地出门,于是强撑着想要起身助阵,奈何孙婆子那定身咒的余威犹在,浑身依旧酸软无力。
姜绾心则捂着自己红肿不堪的脸颊,对姜世安道:“爹爹,还是趁早把姜云昭捆起来……”
就在姜家这片鸡飞狗跳、人仰马翻的混乱达到顶点之际——
“圣——旨——到——!”
一声拖长了调子、尖细而极具穿透力的唱喏,如同惊雷般骤然炸响,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喧嚣!
“传圣上口谕,宣,尚书府姜氏长女,姜云昭,即刻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