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小满低了低下巴,忽然觉得痛,因为下巴压在坚硬膝骨上太久,让她几乎一动就麻得厉害,也不知道有没有压出红印。
她没有管,仍旧把下巴痛处按压在膝骨上,然后抱着膝盖,把自己敲出来的那一行字,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了——
【你现在还爱吃拔丝红薯吗?】
没有发出去。
因为迟小满后悔过许多事,也很厌恶自己总是在事后后悔的性格。
但在她惊天动地的二十岁到三十岁里,她从未后悔过的事好像只有两件。
一是那年在北京,骑着那辆自己不太熟练的二手电驴,在满头大汗时找见在小巷子里站着冲她笑的陈樾。二是那年在香港,和陈樾彻底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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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樾知道迟小满会拿着手机纠结,也知道如今的迟小满每次和她相处都会绷得很紧,好像害怕她会对她有很多怪罪。
于是看到第四条短信。
陈樾等了很久,决定不再贪得更多,主动将自己久久不愿意发出去的“好”发出去。
因为她希望迟小满能睡个好觉。
或许是由于机主9873的善良和天真,陈樾也在这个晚上睡了个好觉。
当然也并非出于她的本意。因为她不是一个很听劝的人,也不会因为迟小满一句话就马上放下所有压力觉得好过。
但她确确实实睡了个好觉。
也梦到自己从前在生病时常吃的拔丝红薯。
那年她们还在北京,陈樾每次把自己关起来的结果就是生病。
而迟小满每次要念她让她不要把自己关起来,有时候急起来了还会直接把她整个人卷进被子里背着她往外跑,但最后拗不过她也还是会小心翼翼把她放回来,然后隔着被子从后面过来,像抱着刚出生的婴儿那样抱她。
也还是会在她发烧之后,抿着嘴巴,从她们的存钱罐里找出零钱,拖着拖鞋去菜市场买红薯,再回来,给总在感冒时嗜甜的陈樾做上一道拔丝红薯。但因为这道菜太上火,所以每次费很大心思和力气做出来,也只会给她喂两三块解解馋。
梦里陈樾恍恍惚惚睁开眼,隔着地下车库里那扇小小糊糊的窗户,就看见迟小满蹲在外面满头大汗地削红薯皮。
窗玻璃是黄的。
迟小满的头发是黑的,皮肤是白的,她穿的拖鞋是绿色的,身上那件蹲下来可以罩到脚踝的大t恤是一种被水洗旧了发皱了的红,削出来最后热气腾腾下锅的红薯芯是金光灿灿的。
察觉到陈樾生病时总是执拗的视线,二十岁的迟小满回头,像个大人一样叹口气。
大概想要教训她把自己关起来的行为很不好,但最后,也还是皱皱鼻子,很没有办法地对她说,
“算了算了,不跟生病的人计较。”
梦醒后陈樾很久都没清醒,可能是由于十年前的梦太真实,也可能是由于十年后的现实太冷清。
投影仪还没关,屏幕上的她自己仍旧在反复播映。
陈樾揉了揉酸痛的眼皮,从沙发上勉强撑坐起来。
才发觉自己胸闷鼻堵,走路也有些晕头转向。
她勉强扶着墙走了几步,到吧台倒了杯凉水,勉强喝下去。
然后就站在吧台。
看着空空如也的厨房和外面像是已经变成傍晚的天色发呆。
到底是睡了多久?
睡着之前还是深夜,睡醒之后就已经是傍晚?
陈樾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脚步虚浮去打开冰箱,冷光浮面,她看着只摆放着冰饮的冰箱,然后忽然笑了。
因为彻底接受自己生病时再也吃不到拔丝红薯的事实。
陈樾关上冰箱。
又费力喝完一杯温水。
门铃却在此时开始响动。
她去开门,便看到看到一位意外之客站在门口。
昨天询问她是否可以给出联系方式的沈宝之。
现在似乎做了充足准备。
手里拎着刚从超市采买的食材。
在陈樾开门时冲她笑,
“陈樾老师,你现在想不想吃拔丝红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