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照走过废墟,路过墙角时,正逢那里的三个孩子围着水缸窃窃私语。
有护安军兵对他们催道:“你们好了吗?可以走了吗?”
小土丁却冲关照招招手:“你要看嘛?他好可怜的。”
手指头指的方向,正是关照身后,关照犹豫了一下,背着施人韦绕开他们继续向前,路过的墙角水缸,水面波纹一圈圈的扩开,从中生立出来一个水珠凝结的幼年施人韦,正在水面撒欢奔跑。
小施人韦做最多的事就是追在施广隶身后,然后被突如其来的一个个巴掌打哭,反被要求跪着赔罪;少年时,施人韦某日发现衣衫不整的姐姐在哭泣,在她的身前,是同样衣衫不整的施广隶,没过几日,在清明登山祭祖,施人韦装作不慎将施广隶从山腰推了下去,此事过后,施广隶开始瘸腿;经年间,施广隶囚禁姐姐不许她嫁人,施人意不胜其扰避无可避,只能躲到魏情的润竹院,其间,他们曾无数次求助施家家主,却并未得到丝毫信任与公道。
水形旧象又闪回施人韦还很小的时候,年关夜,阖家团圆,母亲没死,他们都还没长大。
就在关照走后,水缸里的最后一幕迟迟显露——预院经年,晨钟暮鼓,韦与关照,同出同入。
水形凝结的两个小人并肩而行,走着走着终于融成水滴一粒,化入水缸,回荡成一圈圈涟漪。涟漪在瓢泼大雨中支离破碎,阿狺拐过山脚踩进一片水泽,两侧的风景飞似地从余光抽离,风刮在身上浑然无觉,这是魏情第一次感受到动物的皮毛有多么厚实温暖。
他藏在体内被带着疾速狂奔,整个人有种操控无力的颓废感,魂魄蹲着、坐着、焦急不安却又躺着,一个劲地嚷嚷:“阿狺阿狺阿狺,带我去哪儿啊……”
只有呼呼呼的风声灌满耳朵。
跑了一会儿,他脑子里炸开一个想法,弹跳起来道:“阿狺阿狺阿狺!我知道怎么把我分出来了!”
阿狺果真刹停了脚步,踩在很深的辜江水面,如果魏情没有辨认错,这应该是去赤鲢水师的最短路线。
那么离赤鲢水军距离最远的地方,应该是对角的邑州城外西南方向的野树林子。
秃子在那?
魏情说:“阿狺,看到那里有一群水鸭了吗?活吞了它们。”
岸边的芦苇荡里,一群换毛的水鸭悠哉地戏水捕食虾米,突然水面出现一张长毛的大嘴,连水带鸭吃了三四只,阿狺重复这样的动作不过两三次,这群水鸭就被吞吃了个干净。
魏情看着在胃里蹼游的水鸭们,忙飘过去泡在其中,不加思索的下令:“阿狺,吐出来!”
阿狺酝酿着,胃里开始翻腾浪花,没晃荡几下,魏情感到一股强大的斥力在背后推耸,眨眼间就被吐出了体外,一缕魂魄,飘在芦苇之间。
阿狺蹲在岸头冲他吐舌头:“主君!”
魏情道:“好的很阿狺,那你现在方便带我去邑州城外西南方向的野树林子吗?”
阿狺拔腿就跑,一溜烟连毛都见不到了。
“……我”
魏情一口气没叹出来,自力更生的穿过芦苇,往西南方向飘去。
一路上遇到一些反方向的鬼,劝他不要往西南去,魏情明知故问:“为什么?”
那鬼说:“那边都是道士!专杀鬼的!”
魏情摊手:“我不是鬼啊。”
鬼将他上下一打量:“你不是鬼吗?你是啊!”
“是就是吧,反正我是一定要过去的。”魏情继续闷头飘,“我十分要好的朋友的弟弟在那。”
鬼说:“祝你好运。”
魏情:“谢谢。”
他往西南闷头又飘了一会儿,是遇到几个顺路的道士,不过他们赶路匆匆,没太注意到转走角落的魏情,他很庆幸,准备从平坦的大路走,结果刚上去“唰——”一下的兜头就打来一条柳枝。
年轻的七位小道士之一说:“你这鬼!飘的如此之快,好生猖狂!”
“我不是。”魏情被柳枝抽了第二下,第三下,他顶着焦热的感受,居高临下地说,“我怎么会是鬼呢?我充其量是生魂吧?”
有个小道士认出他来,说:“你叫魏情,你是相国之子!你死了啊?”
“你好,你认识我,你从哪儿来?”魏情僵笑,“我没死。”
“我们刚从中州来!接到号令杀邪修的!”小道士穿着白袍青比甲,坚定地判断,“你就是死了啊!”
魏情妥协:“好好好,我死了我死了,我还有事没办完,要先走一步,你们行行好让我先去办事行不行?”
他发现自己这魂魄的状态简直弱的令人咂舌,乃牙不在、铃筋不在、阿狺统统都不在,七个小矮子,几根柳树枝就把他困的头皮发痒。
小道士跟上去问:“你要做什么事?”
魏情不能说他就是去救你们要杀的那个邪修秃子,于是心眼一转说道:“飘去中州,看看魏仁择。”
小道士泪眶满盈说:“你想爹爹了!”
“是啊是啊。”魏情点点头,“十几年没见了,末了,好歹的要去吓他一吓。”
七个小道士仰着头听他半真半假的胡诌,身后蓦然响起一道清润的嗓音——
“舅相府邸有灵器压阵,鬼是近不得身的。”
魏情回眸一看来人,魂体激动地冲过去,缠着他绕圈圈:“阿徴阿徴阿徴阿徴!”
谢徴在原地抬了抬手,五指穿透魏情疾速旋转的魂魄,眉眼一弯,笑意温柔。
七个小道士也跟着跑了过来,齐声道:“拿云师兄!”
谢徴点头,指着魏情说:“你们先行,师兄要把他带走。”
小道士问:“嗯?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