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件事说出来,不让他生不如死呢。
若是真的“贫贱夫妻百事哀”也就罢了。
但是,明明那个时候的他,已经什么都不缺了,已经什么都有了,是一个坐拥四海之大的帝王。
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心爱之人。
他还能如何面对观柔、面对自己的妻子?
他又有何颜面以她的丈夫自居?
来日,又有何颜面去见她的父母?
*
比之梁立烜那如万箭穿心一般的极致痛苦,赵观柔自己反而渐渐缓过了情绪来了。
她慢慢重新直起自己的腰肢,平静地与梁清茵对视着,淡淡笑道:
“所以,长公主您是觉得,您这人嫌狗憎的一生,都是因为我抢去了您的气运么?”
癫狂大笑着的梁清茵忽地停顿了下来。
“那么在我死后,长公主应该得到您母亲悉心呵护的母爱了吧?”
观柔继续微笑着问她。
一直以来伪装得毫无破绽的梁清茵面上也因此陡然出现了一道裂纹。
赵观柔的这话的确是准确地戳进了她的心窝子里面。
——当年她自告奋勇要亲自替母亲和郭家人去杀赵观柔,还有一重重要的原因,就是希望她可以看到自己的母亲对她露出满意的微笑来。
从小到大,她都无比地期盼着母亲的这个微笑。
期盼着母爱。
所以,为了这份母爱,从来连亲自杀鸡都不敢杀的她,活生生地杀了一个人,害死了赵观柔。
然而赵观柔的死去,也还是没有为她赢得郭顺玫的一丝母爱。因为郭顺玫事后仍然骂她是个一无是处的蠢货。骂她不听自己的话,非要纵火烧死赵观柔,害得郭家人都受到外面的猜忌了。
赵观柔已经死了,她的母亲却还是没有爱她。
“还是长公主认为,只要我从未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您的父亲母亲就会很爱您呢?”
这一次,笑意变得冷漠的人换成了赵观柔。
“梁清茵,我实话告诉你吧!我根本不稀罕你心心念念那个节度使千金的位置!我本就有自己的父亲母亲!我得到过我自己父母全心全意的爱护!我不是没有父母要的可怜虫!那个没人要的人是你!”
血淋淋的真相
自梁清茵认识赵观柔这么多年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在赵观柔的口中听到如此尖酸刻薄的话,几乎可以一下刺到人心中最薄弱的地方去。
梁清茵适才对着赵观柔那一番羞辱与谩骂,向她宣泄着自己心中数十年来的不满,其实也是拿准了以赵观柔一贯以来的温吞性子,就算面对了她明晃晃的恶意,赵观柔也是不敢说什么的。
但是她没有想到赵观柔除了在起先被她刺激到捂着心口地难受,之后竟然很快就恢复了过来,并且还能有来有回地反驳起了她。
在长公主还在愣神的功夫里,赵观柔就针对着她话中所说的那一条条一件件恨自己的理由逐一反驳了过去。
“梁清茵,你听好了。你活在梁家,生来被你的母亲嫌弃、被你的父亲不亲近,那不是我一个外人的错,那就是你六亲缘浅的命!”
“知道你父母亲为什么不喜欢你么?”
“因为你母亲是倒贴下南地贵女的面皮,非要嫁给你父亲一个有妇之夫的!你父亲自然不喜欢她了。不喜欢郭顺玫,更不会喜欢郭顺玫的女儿!他不仅不喜欢你,也不喜欢你那早夭的同胞兄弟,更不喜欢梁臻!你母亲不喜欢你,是因为她只爱儿子,所以不论你如何努力地讨好她,都不会得到她的半分爱护。”
“我与你不一样!我的母亲爱我,我父亲爱我,我是有我自己的家的。若非我父亲为了保护你的父亲而战死沙场,我赵观柔根本不稀罕踏入你们梁家大门的半步,更不稀罕你那人嫌狗憎一文不值的什么节度使千金的宝座。”
“我被接到梁家当养女的时候,你已经十来岁了吧?梁清茵,你若是非要说你父亲不喜欢你是因为我这个养女的存在,那么在我到梁家之前呢?
在我这个养女到梁家、抢走你的宠爱之前,我想你定然是你父亲的掌上明珠,十分得他喜爱的,对吧?”
梁清茵受不得这样的刺激,瞳孔已经愤怒到有些涣散,唇角也开始冒出了些许的白沫,看上去十分痛苦。
但是赵观柔的话却还没有说完。
“你说你父亲会给我送牛肉吃。其实梁清茵你错了!我根本就不爱吃牛肉!爱吃牛肉的是我父亲。我父亲在战死之前一直惦记着想要再吃一回牛肉,所以你父亲他才记在心上,时常给我送些牛肉来,弥补他心中对我父亲的亏欠。”
“知道为什么从前节度使府里的下人们都喜欢我而不喜欢你吗?
因为你每每受了气,回去都要责打下人来给自己出气,你根本就不拿他们当人看,他们为什么要喜欢你?
可我知道自己根本不是梁家的人,所以从来都是在梁家步步小心翼翼,更不敢像你那样随意摆出什么大小姐的谱儿,我一贯待下人们都和和气气、轻声慢语,素来是极好说话的,他们当然喜欢我了。”
这些经年了的旧事,其实翻出来着实也没什么意思的。
假如不是梁清茵非要提出来的话,赵观柔自己甚至根本不想再提半句。
若是从前的那个赵观柔还没有死的话,那么她今年已经三十一岁了。
两个早已过了三十岁的女人,还在为了小时候那点鸡毛蒜皮的零丁琐碎而争执不休,实在是叫人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