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自然了。”
米妤微道:“只怕傅舜屠城的时候都被他杀光了。就算没杀,五十年过去了,当年的人也死得差不多了。——怎么了赵姐姐,你对这事感兴趣吗?”
赵观柔道:“我是觉得新奇,说不定还能编个话本子。”
米姑娘笑道:“赵姐姐,你也觉得我外祖父说故事说得精彩对不对?我与你说,若是我闺阁中与你认识,必要天天领着你来我家听我外祖说故事的。唉,只可惜我外祖虽还在世,已经快八十的人了,这辈子也来不了洛阳、再见我一眼。”
观柔静静地仰躺在丝被上,满面泪光,哭到几乎哽咽。
原是这样!原是这样!
那她女儿的眸色有异,会不会也是这个缘故!
女儿出生后,她甚至还怀疑过是不是有人为了嫁祸于她,偷偷将她亲生的孩子给掉包了。
可是自那日昌仪宫牡丹园中见到了她的女儿,她的东月分明和她那般的相像,绝不可能是掉包,一定是她亲生的。
可是为什么女儿会有一双那样的眼睛?
这个问题赵观柔思索了许久许久。
没想到今日却是在米妤微这里得到了一个相似的答案。
可是……她父亲赵偃、母亲杨拂樱,梁立烜的父亲梁凇、母亲郭太后,女儿的祖父那一辈有四个亲人,究竟是从谁那里传下来的胡人血脉?
赵偃是幽州武将出身,祖父母谱系皆可考证,倘或赵偃是胡人血脉,在当时的幽州,梁凇绝对不可能放心任用这样一个人的。
母亲杨拂樱……杨家的家世不算大,祖上几代都在幽州的仙和坊里生活,邻里邻居的将杨家的一切都看在眼里,杨家也没有纳妾之说,子孙也不多,每一代都是两三个儿女,都是正妻所生。杨家也不可能和胡人有来往。杨拂樱的父亲还是教书先生,教书先生一般古板泥古,也不会和胡女有什么纠纷。
至于梁凇,更不用说了,作为幽州的主公,他的身世代代可考,生养他的父母祖父母也是幽州几代百姓都见过的。
郭太后?
似乎更不可能。
郭太后出身南地,幽州这种北方边疆地区,胡人来往的多,会出现胡汉混血的情况也不算罕见,南地那里远离边疆,几乎根本见不到胡人,郭家也是南地世家,是不可能娶不起媳妇娶胡女为妻的,就连和胡人胡女有什么纠葛,也是被家族深深忌讳的事情。
所以那又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难道是自己祖母、外祖母她们的上一辈有差错?
观柔想得头痛欲裂。
那边的米妤微在睡前和她说了最后一句话:“不过,若是遇见那些很奇特的案宗,我外祖也会亲手抄录或是拓印一份下来私藏。兴许在他书房里会存一份留着呢,我倒是才想起来。”
皇帝梦见了她。
翌日晨起时,赵观柔和米姑娘两个人四只黑眼圈,看上去一对难主难仆的、简直如出一辙憔悴。
米姑娘单纯是因为昨夜话说多了、觉睡少了,身体没休息好。
而赵观柔则是被满腹的心事折磨所致。
好在阁中还备着些脂粉膏子,细细涂抹一番后,倒也差不多将容色的枯槁遮掩了下来。
这个点,天蒙蒙亮,郭太后也还未睡醒,但观柔带着米氏已经虔诚地跪在了太后礼佛的小佛堂里开始诵经敲木鱼做祷。
只是一想到她的女儿,观柔的心便砰砰跳个不停,怎么也无法安定下来。
女儿、女儿……和女儿有关的一切,都牵扯着一个母亲的肚肠心肺,让她几度想要落泪哭泣。
约莫大半个时辰后,郭太后才在几个老嬷嬷的簇拥下缓步来到。
见赵美人和米氏女官如此听话懂事地早早过来候着了,郭太后面上还是很慈祥地夸了两句:“好孩子,有心了。你们这个年纪的女孩儿,有几个是能静得下心来的,难为你们能平心静气陪着我拜拜神佛,甚是难得。”
观柔和米氏连连惶恐地叩首谢太后夸奖。
太后微微一笑,不再说话了。
但是赵观柔很快就会发现,在郭太后身边的日子根本没有那么好过。
郭太后给佛堂里镀了金身的佛像上了两柱香,略跪坐了片刻就走了,临走前还给赵观柔和米氏布置了任务,说道:“这两卷静心经,你们闲着无事,今日且先抄上两遍过来,晚间时候吾要亲手焚烧祭拜佛祖的。”
观柔和米氏遂应下。
而后,她们这一整天都在没完没了地抄写经书,就连午膳都只是匆匆吃了两口就放下。
终于等到晚上郭太后再度踏入佛堂的前一刻,赵观柔和米氏才慌慌张张地放下了手中的纸笔,终于抄完了一人两遍的静心经。
她们两人的双臂双手甚至连脊背腰肢都在酸痛地发着颤。
郭太后雍容来到,捡起观柔所抄的经书细细看了几遍,还是那般慈祥地笑着点头:“不错,笔头是比我这老太太要快上不少。”
随后,她就在佛像前一张张地将观柔和米氏所抄的佛经丢进火盆里烧成了一堆灰烬,完成了她今日的礼佛仪式。
观柔注意到,郭太后在看她们抄写的经文的时候,其实对于米妤微所抄的只是粗略检查一下字迹是否公正得体就放下了;而对于自己写的,郭太后举着它在烛火下细细看了许久许久。
她心中猜到郭太后在看什么。大约和梁立烜一样,她在看自己的字迹究竟像不像从前的赵夫人。
不过她大抵是看不出来的,赵观柔精心练过的笔迹,既然能够骗过梁立烜,那么再骗过郭太后也不是什么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