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倒要看谁敢!”淑妃冷冷扫过两个嬷嬷,面上陡起的阴翳不可不谓令人胆寒。两个嬷嬷虽是宫正司的老人,却也一时被她慑住,不敢再动。
她目光沉沉地望着意贵妃,眼底的戾色几乎要将眼前之人埋没:“宫正司是对有错宫人施以刑罚之地,本宫的宫女无错,岂能去那等地方?怕是意贵妃于此案无从下手,担心皇上与皇后娘娘怪罪,才要拿璟元宫的人开刀。待七十二道刑罚一一用过,何惧她们不屈打成招,好让贵妃到御前交差。”
意贵妃勾了勾唇角,面上却并不见笑意:“淑妃此话可就偏了。宫正司为明正宫纪,廉安朝法之地,是昔年太祖皇帝亲命为厘察真相而设,怎么到了淑妃口中,就变成了罔顾国法之处?淑妃如此庇护身边之人,却叫人不能不生疑藐视宫规者是否另有他人。
“梅纨与紫樱都是你的心腹,也是璟元宫唯二经手锦缎之人;章贵人身边的晴霖与倩画亦是难逃干系。若她们经宫正司的嬷嬷们严察审问过仍不改口,本宫才好继续进审。否则,又如何还二位妹妹清白呢?淑妃即便襟怀坦荡,也不能不顾及将军府的声名。眼下令氏方得圣誉,如若因此白璧微瑕,为了两个宫女,恐怕得不偿失吧。”
淑妃心口一起一伏,她颤颤咬牙:“好啊,好啊,意贵妃深思远计,臣妾当真佩服。只是梅纨是我令氏陪嫁婢女,身契尚在母家,一举一动都担待着将军府的颜面。虽受宫规约缚,此番若进宫正司,难免不保有心者拨弄君臣嫌隙。为免贵妃娘娘日后受皇上芥怀,不如还是禀明御上。容皇上判定后,再做决议。”
意贵妃眉心一跳,未想到一向率尔操觚的淑妃尽也有此句句逼人的时候。本想借此料理了那枚不听话的棋子,如今看来倒是不大可行了。真若闹到御前,皇上未必不会偏袒淑妃。算来今日目的本不止于此,倒不好功败成垂。遂朱唇微启,扬眉浅笑,颇有息事宁人之状:“皇上忙于朝政,如何好应此等小事叨扰圣躬。梅纨得妹妹一手调教,数年来尽忠职守,料必也不会行背主失德之事。如此,只由紫樱一人入宫正司以证妹妹清白,亦为妥善。”
意贵妃既已让步,倘若真闹到皇上跟前,她却也未必能承好处。梅纨是自松菊后惟系家奴之人,自然不可折了;紫樱却不过从尚宫局分来月余,就算此番不保,也并不为何等可惜。如此思忖不过一息间,淑妃因噙了虚虚笑意道:“贵妃娘娘秉公持正,妹妹岂会有不虞之言。”而后悠悠睨向紫樱,正色道:“紫樱,进了宫正司要对贵妃奉命唯谨,不容有半句虚言,辱没了本宫清誉。”
话音方落,嬷嬷们便出言得罪,一边一个架住紫樱往宫外带去。紫樱惶恐万千,喉中止不住地呜咽,哆嗦着向淑妃哭求道:“娘娘饶命啊,奴婢从未做过对不起娘娘的事,奴婢不敢背叛娘娘啊!”
淑妃鼻翼微翕,狠心别过脸去:“待此事查毕,本宫自会接你出来。到了宫正司老实回话,莫要给璟元宫丢脸。”
心气难平的不唯有淑妃。晴霖和倩画自东宫起便伴了许清宜多年,一朝入宫正司受苦,许清宜心里安能得过。她自知无力救其出来,有心打点令她们少受些罪过,奈何宫正司上下密不透风,她竟也力莫能逮。
许清宜人前虽不肯显露半分,尤恐扰宋湘宁神思。但宋湘宁见她秀峰颦颦,又怎不知伊心里难过。只是此事由皇上做主交由意贵妃处置,皇后又病难自顾,她也情知无法,只能陪在许清宜跟前温言劝慰几句。
澍和国主将封王的旨意虽未传进后宫,但求亲一事已尽人皆知。她一壁忧及许清宜,一壁又对萧静妧牵肠挂肚。如此终日坐卧不宁,急得兰若眼泪汪汪,她劝道:“宝仪莫要忧心,贵人与郡主都是福泽深厚的人,定能平安度过此关。宝仪腹中还怀着小主子,也要多顾念自己和龙嗣的安危啊。”
宋湘宁愁眉难纾,郁郁作叹:“我顾念腹中孩儿,却也不能不忧心而今情形。晴霖倩画同许姐姐相依多年,早已情同姐妹,如若此朝不安,只怕许姐姐也要舍了半条命了。前朝又是如此不安,皇上虽未颁布旨意,可观宗室上下,也只有朝云为适嫁之女。那等蛮荒之地……”宋湘宁有些不适地松了松头皮,“我如何能不忧心。”
兰若正要宽解,却见小禄子忙里忙慌地进来,行礼时略有失分寸:“宝仪,宫正司那边不知查出了什么,意贵妃了好大的火,请六宫嫔妃往唐福宫去,连皇上也请了来,听闻章贵人已经急急赶过去了。”
宋湘宁气息微含急促,复很快镇定下来,沉声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备轿。兰若,给我更衣。”
小禄子忙应声下去。兰若犹豫一刻,却是跪下央求道:“宝仪不可!若细论此事,其实与咱们并不想干。宝仪尚怀着身孕呢,已经被折腾了一回,所幸有惊无险。今日可万万不能再出事了!况且有皇上在,定不会让章贵人受冤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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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湘宁静静神,才觉后背衣物已然被汗意浸湿。连日的不安让她的心紧紧提着,无一刻松懈。今晨孟太医请脉时虽道胎儿康健无虞,却也叮嘱她不可忧思过度。她闭了闭目,再睁开眼时已是决绝:“我已经知道了此事,不亲见实情,才会不安。兰若,替我更衣。倘若今日许姐姐真出了什么事,我才真要悔意难平。”
兰若深知主子貌柔心刚,方下心意已决更是难左,遂只能按下心中惴惴,服侍她更衣起轿。
待主仆二人赶至唐福宫时,皇上与六宫嫔妃已然到了,唯皇后卧病不起,凤仪未至。
公西韫见她姗姗来此,眉心微微一皱,上前挽住她,面色缓了几分:“你身子方好,只在宫里休养即是。此事本不牵及你,如何又劳身至此。”
宋湘宁微喘了两声,语中略带急切:“皇上,嫔妾的身子并不打紧。只是心中挂念两位姐姐令名,不忍见宫中有沉冤莫白之事,才忙忙赶了来。”
公西韫轻抚着她的背,敛眉轻息:“有朕在,你安心即是。”
宋湘宁眼中的泪意濒于夺眶而出,临了被生生抑了住,柔顺含应下。
意贵妃眼底晦色重重,自宋湘宁步入宫门的那一刻起更添了不善。然其她的脸上仍是端容合宜,婉声道:“皇上,玥宝仪有孕不易生累,快让玥妹妹做下罢。”
一面如是,一面又着绮药下去添茶。而后方徐徐将事因道来:“皇上,臣妾奉您与皇后娘娘之命彻查章贵人所送云锦之事,严审论处。本当尘埃落定后禀明御上,而今确实陡生变故,臣妾心中忖度,不敢不先行言述。”
公西韫颔:“贵妃查到何事,就此道来便好。”
意贵妃应声含是,遂娓娓如说:“臣妾为还淑妃与章贵人清白之身,只得先从其身边与云锦有接触之人入手,送去宫正司盘问一番。章贵人身边的晴霖与倩画历经严刑而为有辩言,反倒是淑妃的近身宫女紫樱受不住刑有了招供。”
许清宜适闻晴霖倩画受刑之语,手里的茶盏“哐当”砸在地上,碎片溅了满地。她忙跪下谢罪,嘴唇止不住地颤,心里如潮浪翻滚跌宕抽搐。所幸帝王无意责怪,让她平了身。许清宜甫一坐下,便觉喉中一阵腥甜,她硬生生咽了下去。
意贵妃眼波无澜,肃声道:“紫樱认下了章贵人所送云锦是她动的手脚。她不满玥宝仪盛宠,而章贵人与玥宝仪交好,故借此打击玥宝仪。”
璇妃闻言扬眉:“紫樱一人如何敢出此阴毒之计?想来当有幕后之人操控。”
淑妃遽然变色,惊怒不已,对公西韫道:“皇上,臣妾虽不敢当淑质英才,却也非险恶穷极之人。在宫里施以此等咒詈(i)祸祟之行,上违先祖,下折儿孙。臣妾即便有心毒害章贵人,却也未至破釜沉舟的血海深仇之境,又何苦行如此玉石俱焚之举!”
璇妃嗤然:“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唐时武媚娘不惜谋害亲生女儿来陷害王皇后,不过是利之中取大,害之中取小罢了。”
然而此言一出,公西韫脸上却起了薄怒,声中含了厉色:“璇妃,你失言了。”
璇妃后觉出言太过不逊,面色一白,连忙跪下请罪。而淑妃则强压下勃然怒意,从座上起身,撩衣跪地,声声泣血:“皇上,臣妾愿以令氏全族荣辱起誓,臣妾绝不敢在后宫行此有伤阴骘之事!举头三尺有神明,臣妾若生此歹毒之心,即便不怕来日自食恶果,也当思及宥儿当否殃于母祸!”
这时,淑妃身旁梅纨亦于御前跪下,叩道:“皇上明鉴,紫樱自尚宫局分来伺候娘娘不久,忠心不明,怎会为娘娘冒如此不韪之事。倒是紫樱性子冥顽不教,常惹娘娘生气,娘娘才略施薄惩。紫樱因此怀恨在心,常在无人处对娘娘所言不敬。紫樱如此居心不良,怕不是借云锦之事生鬼,要置娘娘于不仁不义之地。还望皇上圣裁!”
梅纨说毕,伏身于地,重重地磕了几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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