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就这样沉默了半天。
“可是为何,为何这天道非要与我作对,凭什么!我还没享受这荣华富贵就要疾病缠身,凭什么我善事做尽,这老天爷就是不肯善待我。”忆乐顿了顿,眼里是绝望,是愤怒,是无可奈何,怅然道,“那我就逆了这天道,我偏要长生不死,做妖又何妨。”
活了三百多年,她从未见证过一个人由生到死,现在短短几分钟便听尽了他的一生,言语连成画面在脑海闪过,眼前是濒死之际的人。苦楚诉出,远不及经历过的千分之一。
人之命数,皆为天定,她再清楚不过。
任卷舒道不出安慰的话语,只能俯身理了理他凌乱的青丝。
同其尘几人赶到时,忆乐一袭白衣躺在树荫旁,衣摆散开,远看似河里的白莲,任卷舒坐在其身旁。
“忆乐!”
映春被缚妖带绑着,动弹不得。看到此番景象只能大声唤他的名字,眼泪夺眶而出,质问道:“你把他怎么了?”
“别吵了,他没事。”任卷舒站起身,转头看向她,又不知该露出什么神情才合适,淡淡道,“只是情绪起伏过大,昏过去了。”
道士见任卷舒平安无事,一时错愕,随即低下头,眼底闪过一丝狠厉。
同其尘扫了眼四周,数人昏倒在地,毁坏的符纸随风乱窜,一片狼藉。他抬眼看向她任卷舒,问道:“没事吧?”
任卷舒摇头,只见他绑着映春与道士,便问:“雪芽和燕辞归呢?”
同其尘道:“中了迷香,还没缓过劲,在后面慢慢赶过来,灵久被他们的人带走了。”
任卷舒“嗯”了声,走到映春面前,思量片刻才开口,“你是妖,为何不阻拦。”
为何不阻拦?
映春抬眸,眼中皆是凄凉,“因为我没法劝他去死。”她是妖,自然知道此法定不可取,起初也劝诫过忆乐,但他早就迷了心窍,自然听不进去。
把人练成妖本就违背天理,这个道士说的法子,不可能成功,却是忆乐的吊命的一根细线。她怎么敢,又怎么狠心去动这根线。
任卷舒道:“那你就帮着他作恶?”
“我从未帮这个道士做什么。”映春顿了下,“除了这次救他,因为忆乐快……”
她憋红了眼眶,硬是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任卷舒知道她要说的话,因为忆乐没几天的阳寿了。不只忆乐被迷惑心窍,或许映春也在渐渐迷失,眼睁睁看着他走向死亡,又无能为力,才最折磨人,她只能最后赌一把。
任卷舒问:“不是帮他作恶,你去醉仙楼跳舞是为了?”
“为了提醒那些外地人,要在人多的时候出行,这城内并不太平。也会用妖术试探,万一遇上妖,便叫他们快快离开,多少能起些作用。”映春顿了顿,“可那小二和掌柜都跟这道士一条心,我也做不了太多。”
映春看向忆乐,他就安静躺在那,静静的,仿佛真死掉了。她心底猛地一坠,瞳孔微颤,眼眶兜着泪水,这场闹剧也是该结束了。
想起初见忆乐,是她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就算后来知道她是妖,忆乐都未曾害怕,还是同她一样亲近。
一路看着他摸爬滚打到今天,他实在太累了,也该去歇息,就像这样躺在那里,也未尝不好。
映春看向任卷舒,眼泪还是不自觉的流了下来,缓缓开口:“你知道吗?忆乐本来都打算放弃了,结果你出现了,这道士非要说你玉砌妖身,不同凡响,此举定能成功。在人彻底绝望时,又燃起了一点希望,才最为致命。不然,他还能安享这最后一个月。”
任卷舒沉默了片刻,眸光暗下不少,偏头看向同其尘,“给她松开吧,让她再去看看忆乐。”
同其尘犹豫了下,还是收回缚妖带。
“这个道士你来问吧。”任卷舒转身坐到一旁,垂眸道:“我累了。”
同其尘点头,看向地上的道士:“身为修道之人,你可知道此为大逆,有损修为,永不得道。”
“有损修为,永不得道。”道士抬头看他,突然仰天大笑道:“你可知道我有多少修为,修的又是什么道。”
同其尘皱起眉头,眼前这人怕是早就偏离修行。
道士斜眼在他身上扫过,脸上都是鄙夷的表情,“都说你们长留山弟子天生就有慧根,更能修得正道,我呸!也没见你们有人位列仙班。”
同其尘不愿同他说道,“可还有其他人和妖被你捉了?”
道士冷哼一声,没回答这个问题,身后手里攥着一块黑青色碎玉,不断剐蹭手上的绳索。为了分散同其尘注意,道士冷声开口:“没有,还有什么要问的?”
同其尘道:“你练怪尸所用的法术,是在哪里学的?”
“忘了,应是在哪本奇书怪谈上看的。”
明明是些不靠谱的杂书,从他口中出来,倒十分气势。
同其尘有些恼,“你这不就是招摇撞骗。”
“我招摇撞骗?”道士嗤笑道,“那些话本虽没有考究,你能拿出证据说它不是真的?再说,他若不贪心又怎会信我,还想要长生,想要做妖。”
他冷哼一声,接着说:“我不也尽心尽力做了,没有我抓来灵久给他吊着小命,他早就死了,还能活到今日。”
同其尘冷冷扫了他一眼,不再讲话,先带回去给长老们审问,由他们定夺。
任卷舒静静盯着道士,像是在思考什么。
同其转过身,刚落下一步,便听任卷舒声音急促,“同其尘,右边。”他反应过来,稍做斜身,暗器在袖口划过,幸好没有伤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