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锦云见他脖颈处泛红,能清楚看到他慢慢吞咽了几下,喉头滚动。
他继续道,“且船尾有水桶和布巾,很方便,我时常在这。”
陆岚拉着她往船尾走,他低头掬了好几捧凉水洗脸。
卫锦云和陆岚才踏进云来香,满大堂的伙计都抬眼看他们。
宁无涯正拿块蜂蜜小面包慢悠悠地嚼,见两人进来,立刻道,“好小子,展文星说官船早就靠岸了,你的人在这儿嗑了两筐西瓜子了,你倒好,跑哪儿去了?”
陆岚抖了抖油纸伞上的雨珠,将伞放到门廊一角,“一路水远,困了,睡觉去了。”
“你。。。。。。”
宁无涯指着陆岚,手指都在抖,“为师还没喝你的定亲酒呢,你这小子要不得了。。。。。。”
“你老糊涂了。”
陆岚打断他,“她今日去帮我祭扫鹤如,我顺路与她一块回来。”
宁无涯动作一顿,手也悬在半空,眼里的打趣也被怅然取代。
“去祭鹤如了啊。”
他望着窗外淅沥的雨丝,语气里满是唏嘘,“又一年寒食了。。。。。。希望鹤如在那边也过得好。”
陆岚十岁那年,与沈鹤如一同上山,两个半大的孩子在山上的练武场摔得满身泥污,却还笑着比谁的拳更重。那些鲜活的画面在宁无涯的脑海里翻涌,仿佛就在面前,可他这个做师父的,却连沈鹤如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阊门码头的是一座衣冠冢,沈鹤如是拿着火药和一船水寇一起死的,船烧没了,他也烧没了。
陆岚近乎疯狂地去捉水寇,端了不知多少他们的老巢,后来朝廷调他去汴京任职,被他拒绝。他大好前程不选,偏要守着这平江府。
“你下山做什么?”
陆岚收回思绪,伸手替宁无涯添了碗热茶。
宁无涯接过茶碗,吹了吹浮叶,斜睨他一眼,“不孝徒儿,你都要定亲了,我不来看看?难不成等你把人娶进门,才想起给师父递帖子?”
他又撇撇嘴,“况且每年这时候,缥缈峰上一帮人哭哭啼啼,纸钱烧得满山灰屑,风一吹全糊我衣襟上,熏得我喘不过气,不如下山来你这儿蹭口热的。”
陆岚垂眸淡淡应了声,“噢。”
“你就‘噢’?”
宁无涯气得把茶碗往桌上一放,“你小子两年多没见我,见了面就只说一个‘噢’?”
卫锦云在一旁听,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袖。
陆岚侧头看了她一眼,抬眼看向宁无涯,“师父好。”
宁无涯立刻眉开眼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方才的怒气烟消云散,“哎,这才是乖徒儿。”
他又转向卫锦云,笑得眼睛都眯起来,“卫掌柜你不知晓,这小子打小就嘴硬,心里疼人着呢,以后他要是敢欺负你,尽管跟师父说,我一棍敲得他满地找牙。”
“我不会欺负她。”
陆岚无奈看了他一眼,问道,“吃了多少,记我账上。”
“不多不多,就一贯钱的点心,卫掌柜家的点心味儿真不错。”
陆岚斜睨他,“你也不怕积食。”
“不会。”
宁无涯拍着胸膛,动作不像个上了年纪的人,“师父可是练家子,就这么点东西还会积食?我在山上,一顿能吃六十个角子。”
“下山多久?”
陆岚没接话,转而问。
宁无涯往座位上重新一坐,慢悠悠道,“等你定完亲,我再回缥缈峰。”
“噢,住哪里。”
陆岚追问,“陆府,还是我给你开客栈。”
“不用不用。”
宁无涯拒绝道,“就住天庆观前,我自个儿开了,用不了你出钱,显得我多吃我徒儿的似的。”
卫锦云坐在柜台后,拿着纸轻轻一折,翻转几次,一个纸元宝便落在竹篮里。篮中早已堆得半满,既有要带去祭拜现代祖父母的,也有给原
身父母和祖父,还有给原身准备的,叠得整整齐齐。
宁无涯拉着陆岚的手絮絮叨叨,一会儿说他束的带子松了,一会儿又念叨他衣袍领口没理整齐,模样竟和方才在乌篷船上缠着她絮叨长江风光的陆岚如出一辙。
陆岚坐在一旁地听着,却也没挣开手,只是偶尔点头应一声,念叨两句知晓了。
柜台旁的长桌上,展文星和荆六郎一趟巡回下来,得好好松快松快。眼下几个正凑在一起玩寻故棋,几人玩得投入,时不时争论几句。
朝酒和晚雾从后院出来,端着刚蒸好的青团,见几人闹得欢,便笑着把盘子往桌上一放,“赢的人有青团吃,输的可得帮着揉面!”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廊下的燕子忙碌地穿梭,翅膀划破天光,衔着虫儿飞进巢中喂嗷嗷待哺的小燕子,飞回间,转瞬清明。
清明节,天光大好,暖阳初升。
云来香门前的河涨了春水,叮叮咚咚潺潺淌过。
陆岚站在河岸,穿了一身月白,素素的。他掰碎了一些饼屑,缓缓撒向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