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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静音的世界（第1页）

第8章静音的世界

发出那条邀约信息时，李斯越的手指是稳的，心跳却快得像是要挣脱胸腔。他甚至能感觉到血液冲上耳膜，发出嗡嗡的鸣响。许文几乎秒回：「好。几点？在哪里？」

简单几个字，李斯越却反复看了三遍，仿佛能从里面读出期待的温度。他定了地点，学校湖边最安静的那片小树林旁，时间晚上七点。他需要暮色作为掩护，也需要足够的安静来安放他即将宣之于口的丶过于喧闹的心事。

赴约前的整个下午，李斯越都处于一种灵魂出窍的状态。图纸上的线条扭曲成了无意义的涂鸦，教授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水传来。他脑子里反复排练着要说的话，从最含蓄的“我觉得我好像特别在意你”，到最直接的“许文，我喜欢你”，每一种可能性都让他手心冒汗，又夹杂着难以言喻的甜蜜。

他提前了半小时出发，像是要去迎接一场命运的审判，又像是去奔赴一个笃定的庆典。他需要时间让自己冷静下来，也需要……或许只是单纯地想早点走到那个即将变得意义非凡的地点。

初夏的傍晚，风里带着湖水潮湿的气息和青草的味道。他沿着湖边的小径往前走，离约定的地点越近，脚步反而越慢，一种近乡情怯的紧张攫住了他。

就在他即将拐过最後一道弯，能看到那片小空地时，他听到了说话声。不是一个人的自言自语，而是两个人的对话。其中一个清冽干净的声音，他熟悉到骨髓里——是许文。

李斯越的脚步瞬间钉在了原地。一种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住了他的心脏。

他下意识地侧身，躲到了一棵粗壮的梧桐树後。枝叶的阴影将他很好地隐藏起来。

他看到了许文，就站在他们约好的那棵最大的柳树下。而许文的对面，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生，李斯越认得，是体育学院很有名的学长，篮球队的主力，阳光帅气，是学校里不少女生甚至部分男生倾慕的对象。

那个学长此刻脸色微红，神情是难得的紧张和郑重，他手里似乎还拿着一个小礼物盒。

李斯越听不清学长具体说了什麽，只听到一些模糊的词语，“……注意你很久了”丶“……觉得很特别”丶“……可以给我个机会吗？”

风将许文的声音，清晰地送了过来，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精准地刺入李斯越的耳膜，然後炸开，带来一片冰冷的死寂。

他听到许文用那种他熟悉的丶平静又疏离的语气，清晰地说道：

“对不起，学长。”

停顿了一下，仿佛是为了让拒绝显得更加彻底丶不留任何幻想，许文补充了一句，这句话，让树後的李斯越瞬间血液倒流，四肢冰凉。

“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喜欢的是女孩子。”

喜欢的是……女孩子。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湖边的风声丶远处的笑语丶甚至他自己的心跳声，都在这一刻消失了。李斯越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那句话在疯狂地回荡，每一个字都化作重锤，砸碎了他过去几个月所有小心翼翼的试探丶所有豁然开朗的确认丶所有孤注一掷的勇气。

他看着那个体育生学长失落地离开，背影有些狼狈。

他看着许文独自一人站在原地，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是安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後也转身，朝着宿舍的方向走去。自始至终，没有看向李斯越藏身的方向，也没有拿出手机看一眼。

他忘了。或者说，他根本不需要记得。一个无关紧要的丶或许被他看穿了所有心思的丶同性的邀约，怎麽比得上干脆利落地拒绝一个真正的追求者来得重要？

李斯越不知道自己在树後站了多久。

直到夜幕彻底降临，湖边路灯次第亮起，昏黄的光线透过枝叶，在他脚下滑落破碎的光斑。他才动了动僵硬的身体，像个生锈的机器人，一步一步，挪回了宿舍。

怎麽上的楼，怎麽开的门，他完全没有印象。

室友看到他惨白的脸色和失魂落魄的样子，吓了一跳：“我靠老李，你怎麽了？脸色这麽难看？失恋了？”

李斯越想笑，嘴角却沉重得扯不动。他这算失恋吗？他甚至连“恋”的资格都没有。他所有的兵荒马乱丶所有的甜蜜纠结，在对方一句“我喜欢女孩子”面前，成了一场彻头彻尾丶荒诞无比的自作多情。

他瘫坐在椅子上，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许文发来的消息。

「斯越哥，我到了湖边，没看到你。你是有事耽搁了吗？」

看着这条消息，李斯越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该怎麽回？

说他看到了？看到了他是如何冷静地拒绝别人，听到了他是如何清晰地划清界限？

说他像个傻子一样躲在树後，像个见不得光的小丑，所有的计划丶所有的勇气，都成了天大的笑话？

他盯着屏幕，眼睛酸涩得发疼，却流不出一滴眼泪。巨大的荒谬感和灭顶的失望将他淹没。最终，他用颤抖的手指，敲下了一句连自己都不相信的丶苍白无力的话：

「抱歉，临时有急事，被导师叫走了。忘了跟你说，下次再约吧。」

他知道，没有下次了。

那个在他心里构建起来的丶关于许文的丶闪着光的美好世界，在那一刻，随着那句“我喜欢女孩子”，轰然倒塌，只剩下一地狼藉和无声的嘲讽。

这一晚，李斯越宿舍的灯，亮了一夜。而他的人，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在椅子上坐成了一尊绝望的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