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依然是好酒,味道如初醇烈,而他终究不是当年的他。
好在他不是个执迷于过去的人,前尘不追不悔。
今日所有,恰是他自己所选择的。
况且他总能听见婴孩的呓语,使得他更加无心碰酒。
他的听觉比起寻常人较为敏感,耳力极佳,甚至连外头叶子飘于水面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只要他想,甚至能让那声音的意境,悉数化为具象的场景呈现在他脑海中,清晰的仿若亲眼所见。
而他听得的那婴孩的声音,自然是从隔间传来的诮诮的声音,声音充斥着不开心。
他静静用完餐,退席出去,行至隔间,在门口看了看三个孩子。
青砖青瓦自行用筷勺吃着饭,只有诮诮扭着脑袋动来动去,口中咿咿呀呀,不知是对这陌生的地方充满新奇,还是在夜间格外敏感,活泼的过了头,有些闹腾。
侍女不过二八年华,年纪尚轻,哪里有过带小婴孩的经验,被诮诮闹得打翻了一碗牛乳,一碗鸡汤,脏了衣衫,额上沁出薄汗,花了妆面,满脸愁容,更加无法顺利给她喂食。
悟清明走进去,歉然地对侍女一笑:“有劳姑娘受累照看她,把她给我罢。”
他接过诮诮,抱着她坐下。
侍女却仍旧恪尽职守站在一旁随侍,悟清明又开口让她下去休息,她这才欠身出去。
悟清明将诮诮哄好后,一手拿汤匙舀了热牛乳送到她嘴边。
好动的小人儿,这才乖乖张嘴啜饮吞咽。
喝完后,她又一脸好奇地盯着青砖青瓦吃饭,嘴里咕叽咕叽的,仿若在说她也要吃。
“诮诮也想吃?”悟清明试探地问她。
她似乎真能听得懂,对着悟清明出一声咿呀,笑得十分烂漫,嘴角露出两个浅浅梨涡。
悟清明不禁失笑,取了双筷子夹了块清蒸白鱼,仔细剔除鱼刺,夹了点点肉泥喂进她嘴里。
诮诮吃的开心,咽下去后,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又眼巴巴望着那盘鱼。
“你倒是个懂吃的。”悟清明笑着感叹,继续夹鱼肉给她吃。
五月的白鱼,肉质细嫩鲜美,是当季上等的时鲜佳味。
永州并不产白鱼,这是由专人在江州鱼市提前与打渔人订购,待第二天一大早上从湖中现捞,趁着新鲜千里迢迢沿水路,划船自长江驶向运河,专线加急运送来的。
金贵之处,堪比那流传千古的岭南荔枝运往长安的典故。
食髓知味,那一盘白鱼,诮诮一人吃了三分之一,若不是悟清明怕她吃太多会撑着,才强行停筷不喂食,她仍然对着那盘鱼虎视眈眈流口水。
悟清明无奈一笑,只得抱起她走出去,站在船头,看河岸的万家灯火,以此转移她的注意力。
青砖青瓦吃好后也跑了出来,并肩站在师父身侧。
因着明日便是端午佳节,此时城中已有人陆续燃起了烟火,青黄蓝紫等诸色在夜空绚丽绽放,光彩夺目,比那天幕的上弦月与星子还要璀璨。
师徒三人,带着诮诮,立于舟上,一同观看这辉煌盛景。
青瓦趴在栏杆上,拍手欢呼:“烟花好美呀!”
听见这声音,百里挑一与卫陵二人走了出来,一人手里拎着把酒壶,皆是脸颊飘红,醉眼朦胧地抬头遥望烟火。
在一大片明灭的大团烟火中,忽而亮起一个惹眼的红色小烟花,比其它烟花的位置都要高,炸开的光亮时间也更久的多。
百里挑一微醺的头脑猛然清醒,悠然的面容瞬间变色,眼神一凛,只听他道:“城东有情况,我去看看。”说完一阵风似的运起轻功,身形如电,迅从河面掠去。
“求救火信。”悟清明与卫陵同时开口,都认出了这非比寻常的“烟花”。
“我也过去看看。”卫陵朝他说完,将酒壶搁在栏杆柱子上,双臂一展,施展轻功踏水向城东而去。
悟清明想到邵巽给自己的那枚火信,百里挑一神色如此紧张,想必是在此地的云屯剑城门中人,遭遇了什么,在向附近的驻地弟子求援。
他将青砖青瓦领回船舱,唤了侍女过来,对领头的那个人低声说句暗语,换来她一脸恭敬肃穆的神情,他做了交代,要他们看顾好这三个孩子。
侍女朝他躬身一礼,郑重道:“吾等会誓死守卫他们。”
江湖上鲜有人知道,今朝楼并不只是一座普通的酒楼。
今朝楼的人,从伙计侍女、到艄公水夫,其实各个都身怀武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