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里,她的头顶是无星无月的至暗夜空,脚下是望不到底的万丈深渊,她孤身一人站在深渊上的独木桥上。从深渊底部卷起的烈风,吹散了她的长发,也吹乱了她的思绪,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往前还是後退。
前方的一团黑雾里,忽然传出缥缈的声音:“女儿……”
即便时隔多年,她还是认出了那是娘亲的声音,她惊喜地喊道:“娘亲!”
就在她要朝前方奔过去的时候,手臂被身後一人猛地拽住:“别过去。”
她回头,是裴濯,他的一只手拽着她,另一只手里还提着一盏烛光摇曳的灯笼。
“放开,我要去找娘亲!”
“别过去,那不是你的娘亲。”
她恍如当头被泼了冰水,迟疑地看向那团如浓墨一样化不开的黑雾,语气变得不确定起来:“娘亲?”
这时,黑雾传来的声音不再缥缈,变得越发清晰,一声声带着哭腔的“女儿”,仿佛从她的耳朵里钻了进去,钻进她的胸口,疼得她泪意盈眶,浑身颤抖。
这种血脉相连的疼痛,怎麽可能不是她的娘亲?
“是娘亲!”她拼命想挣开裴濯的手,“你放开我!”
裴濯的手松开了,但他也从独木桥上掉了下去。直到他彻底被深渊吞没之前,他还在对她说:“别过去。”
她呆呆地看着裴濯连同他手里的那盏灯笼一齐消失在深渊里,像是唯一的一点光亮被黑暗吞噬,独木桥上又只剩下她一个人。
前方的黑雾里,还在不断地传来似真似假的呼唤声,她却已经没有奔过去的力气。她把手缓缓伸向桥下的深渊,想要握住里面的什麽,但除了刮过指缝的烈烈山风,什麽也没有。
时间也许过了沧海桑田,也许只过了一瞬,她察觉到自己伸进深渊的手上一沉。她想也没想就用双手紧紧握住,并使出全身的力气向上拉,将同样紧紧握着自己的裴濯从深渊里拉了上来。
裴濯的手里还提着那盏灯笼,烛火被风吹得忽明忽暗,但足以照亮他的脸。
裴濯笑着看她,嘴唇开合,但风声呼啸,她没有听清他说的是什麽。她向裴濯走近,想听清他说的话,原本飘在前方的黑雾突然袭上来,挡在了他们之间。她原本紧紧握着裴濯的手也陡然一空,她手忙脚乱地驱赶黑雾。
等眼前的黑雾散去,呼唤声不见了,裴濯不见了,只有那盏灯笼孤零零地留在了独木桥上。
呼啸而来的风越来越猛,灯笼在桥面上被吹得摇摇欲坠,眼看着就要被吹落下去。她扑身上前,想要抱住这黑暗中唯一的光亮。
她抱着灯笼,一起从独木桥上坠入深渊,一开始她感觉到害怕和惊慌,但随着怀中的光亮一点点传递给她的温暖,多馀的情绪渐渐消失,仿佛和怀中的灯笼一同在无底的深渊中坠落直至湮灭,就是她命定的归宿。
“……醒醒,别着凉了。”比怀中灯笼更温暖的嗓音从头顶传来,帮窈月从不断坠落的梦境中挣脱出来,
窈月猛地睁眼,入眼的就是咫尺外裴濯的脸。
裴濯和睡眼迷蒙的窈月对视了片刻,率先移开目光:“夜深风凉,容易受风寒,回屋去睡吧。”
窈月见裴濯转身就要走,赶紧撑着桌面站起来:“夫子,您床上的汤婆子已经灌好,也按照您平日的习惯摆好了。只是不知道现在还热不热,您去摸摸,若是热度不够,学生再去烧热水重新灌。”
裴濯的脚步一顿:“你等我,就是为了问我这个?”
“还有这个,”窈月指了指桌上还未动过的几碟菜肴,小声道,“我昨天刚跟常生学的,本想让夫子尝尝……”
裴濯默然返身,在桌前他常坐的位置坐下,拿起早已摆好的象箸,就要朝最近的一盘菜肴下箸。
窈月赶紧拦住了裴濯下箸的动作:“夫子不可!这些菜都凉透了!我我我去热热!您稍坐一下,马上,马上就好!”
裴濯看着窈月来回穿梭丶略显笨拙的忙碌身影,脑中不自觉地浮现出一个时辰前,裴颐对他说的那番话。
“原本我以为,张逊就一个儿子。那就放在身边养大,帮他出人头地,光宗耀祖。没想到,张逊竟还有个女儿……我今日去见过张逊了,他是个聪明人,不要虚头巴脑的一命换一命,只要自家闺女好好活着,最後有个好归宿。至于何为好归宿,他说像你这样的就挺好。”
“你无需现在答复我。左右我已经承诺了张逊,以後他家闺女也由我裴家管了。就算当不了儿媳,也能当女儿,免了张逊的後顾之忧。”
“你回去好好想想,想好了再告诉我,我是要请夫人准备嫁女的嫁妆,还是请夫人准备娶媳的聘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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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汤婆子约等于暖水袋